热气袅袅,碧池模糊地映出两人的身影。
凤苡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金瞳闪过一丝异彩,可转瞬便消失了。
「一族首领理当应先为族人所想,凤荏身为帝姬,自知自己能力大大衰退,仍占着权力不放,族老们也是为了彩羽族的未来才决定重立新凤女为皇,可那女人……」说到此凌虚君气得咬牙,「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损德的事,百多年来,竟未有一名凤女能够健康安泰至成年!」
脑海中隐约出现一名貌美女子的面容,凤苡头一疼,立刻摇头甩开脑中折腾她的记忆。
「凤苡殿下,现在只有您可以治得了那个妖女了!」
面对凌虚君恳求的目光,凤苡轻轻抿了抿唇。
「我想……你是找错人了,我是凤苡,但不是你口中那身分崇高的太女。」
他满眼的不可置信。
凤苡别开头不去接触他的眼神,她不过是一只没有任何神力的凤凰,要如何去统领一族?
比起凌虚君口中的暴君凤荏,她更没资格站上那个位置。
「虽不知为何原因您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您的的确确是上任的凤凰太女!」
「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凤苡淡淡地道:「你也看见了,依我现在这模样,更没有关於彩羽族的任何记忆,何以让族民信服?」
凌虚君默然,她说得没错,彩羽族奉帝为尊,尽管知道凤荏不是位好帝姬,族民们仍然十分拥戴她。所以族老才会想立新的太女来与凤荏抗衡,可放眼族内,半只成年的凤女都没有!
见他的神情,凤苡以为他已经想通,抬步就想往鹿兽的方向走。
咚!
凤苡停步侧过头,看见他竟跪在自己身後,被血染上的脸神色哀戚。
「我虽为狼族,可彩羽族的族老对我有恩,我不能看他们因为暴君白白牺牲……凤苡殿下,为了彩羽族的未来,求您回来吧!」
见她不说话,凌虚君作势要向她磕头,可他还未弯腰,便听见前方传来幽幽的清嗓──
「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也没资格回去。」
凤苡朝他笑了笑,翻身上了鹿兽,在凌虚君的瞠目下驼着两坛酒离开清泉。
眼看她就要离去,凌虚君一个慌乱,想去追她。可他身负重伤,一起身眼前便一黑,栽倒在清泉边,身上的伤口淌出的血,缓缓地染红一旁的灵草。
凤苡头回骑鹿兽骑得如此地快,尽管酒洒了她也未回头,像是想逃离什麽般,当檮杌的小苑落入她眼中时,她才终於松开缰绳、放慢鹿兽的脚步。
想起凌虚君最後的目光,她轻叹一声。似乎只要回到小苑,她就能恢复往常那恬淡的凤苡,现下她脑里没有任何有关彩羽族的记忆,只有墨瑒那张秃了毛的狐狸脸。
她想念他了。
想念他们在菜园里,看他用前爪笨拙地采菜,她笑着站在他身後。
所以当她抱着酒,停在小苑门前,看见檮杌拎着一个包袱时,清澈的金瞳微微一缩。
「回你该去的地方去。」檮杌把她的包袱直接丢在地上,不带一丝温度地道。
回哪去?她还有什麽地方可以去?
凤苡以为他在开玩笑,毕竟檮杌的脾性总是难测,她捧起手中的酒,笑着说:「是我路上耽搁太久,这不就替你把酒带回来了……」
匡啷──
手中的酒坛被一股力量打成碎片,里头的酒溅得凤苡浑身湿透,浓郁的醇香让她思绪顿时有些飘忽。
「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檮杌一个振袖,泥土地上蓦地出现一条细而长的深沟,硬将他们之间切割成两半。
「本神要你,离,开。」
说完不待凤苡回神,他转身离开,途中经过菜园,他手腕轻转,被凤苡整理得井然有序的小苑忽地被一阵怪风吹得东倒西歪,连瓜架都应声倒塌。
凤苡望着那进屋的背影,心头一涩,双膝跪在吸了酒水的泥地上,在那条线後对着小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琼浆沿着她的发、她的颊落在地上,不知是泪还是酒,当她抬头时,额上出现一抹红,烈酒侵进伤口,刺得她头痛。
可凤苡眉头未皱,看那狼藉、再无人影的小苑,缓缓起身。拿起被扔在一旁的包袱,她牵着鹿兽,转身离去。
临走前,她仍不断地回头,可始终没再看见檮杌的身影。
☆☆☆
凤苡无处可去,最後她仍是来到浑沌的灵宫。
「ㄚ头。」浑沌的语气有微微的叹息,「他也是为你好。」
她苦笑道:「每个人都说我不属於这,说我该回去……可我根本不想。」
她只是想安分地在这西极荒地生活,如同这三百多年一般!
「命运的齿轮没有停止转动的一日,你也知道彩羽族的近况了吧。」
凤苡默默地点头,虽毫无记忆,但对她体内流着的血来说,那些是她的族人,听见凌虚君这麽说,她仍觉得心痛。
感觉自己的视野又有上升的倾向,凤苡只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改变,以往檮杌提起彩羽一族,她总只是觉得刺耳,现下仍是刺耳,却又多了许多情绪。
心口的旧伤泛着疼,体内好似被囚着一只野兽,正叫嚣着想冲破牢笼。
殿上的浑沌见她额上神印忽明忽暗,金瞳有些涣散,转顺便来到她身旁,抬手轻触她眉心上的赤红印记。
不适感稍退,凤苡瞅着他面具上形态幻变的图纹,哑声道:「命运该是自己掌握……」
浑沌指尖一颤:「那你也得有能力,才能与天抗衡。」
伸手揪住浑沌的金袍,凤苡感觉额上有股力量正在躁动,她咬牙道:「那我便要……逆天而行!」
耳边传来浑沌的冷哼,只见他指尖轻转,一道金印打在凤苡额上。
「天命与己命,唯自所造。」
凤苡感觉自己好似被扔进烈火之中,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烫得吓人,四肢百骸像是被人重新拆解、组造。
可最令她难受的是心口上的那处疤,撕心扯肺的疼自那处涌出,连带地倾泻出被她遗忘的记忆──
「凤苡殿下。」
那些簇拥她的族人,爱护她的族老们。
「苡姐姐。」
总是跟在她身後,对她漾着笑的小妹。
「阿苡。」
那个曾握着她的手,立下海誓山盟的男人。
心口上的痛流窜过她的四肢,金光蓦然乍现,浑沌面前蓦地出现一颗巨大的火球,耀得整座灵宫好似处在正午的烈日下一般!
连浑沌都不禁抬起袖,才能阻挡朝他扑卷而来的热度……
光芒暂歇时那团烈火忽地化作一只耀眼的凤凰,她每根羽毛都燃着炽热的火焰,下一瞬她在浑沌面前变化形态,双翅化作修长的柔荑,凤首转眼化为一张倾城的面容,睁开的金瞳内一簇火光闪过,灵宫的地板随即一颤。
炙火褪去,凤苡仍是一身素袍,可身形已到浑沌的下颚。她抬眸,眼中燃着两簇焰:「此恩,凤苡没齿难忘!」
说完她一个旋身,浑沌只感觉面前有股热浪袭来,眨眼间灵宫再无那俪人之姿。
伸手触上那未燃尽的火光,浑沌发出声长叹,他身後倏尔出现一抹身影。
「这麽做,你满意了吧。」
檮杌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不语,脑里再次传来浑沌的话语:「被执念所操,被命运所纵……」
「不会。」檮杌手腕一转,掌内出现一壶酒,抛向浑沌。
「她的命,她自己操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