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凤苡眉头深锁地立在院落的菜园前。
墨瑒醒来走出小屋,一眼就看见被翻得乱糟糟的菜园,就连凤苡每日必巡的瓜架都歪斜在一边,好似昨晚被暴风席卷过般。
望着那抹伫在凌乱中的素色身影,墨瑒沉下眼,迈着步伐走向前。
感觉到墨瑒的脚步,凤苡缓缓转过身来,脸上不见任何泪痕,眼中更是没半点水光,嘴角依旧噙着淡然的笑。
她朝墨瑒摊了摊手,无奈道:「看来是遭小偷了。」
放眼三界谁会胆肥到来偷檮杌苑里的东西?
墨瑒冷哼一声,低头瞧了眼泥上的脚印,竟比自己的脚掌大了五、六倍。他不禁纳闷,对方能在昨晚洗劫菜园还能让自己完全没发觉,难不成他已经无用到这种地步?
看穿他眼中的懊恼,凤苡弯下身来轻拍墨瑒的脑袋。
「也不是第一次了,菜再过种就好。」
对方还是屡犯啊?墨瑒傻眼。
不理他的反应,凤苡起身拿起锄头,开始整理乱序的菜园。被她这麽一说,墨瑒心里更是烦闷,低头嗅了嗅脚印上残余的味道,目光一凝。
他看一眼菜园中忙碌的身影,扭头便往院外的方向走。
在他踏出小苑的同时,凤苡原本在翻地的动作一停。
「哎呀……」她仰头瞥一眼天色,「要下雨了呢。」
循着味道一路来到山林附近,墨瑒停在一窟洞穴前,里头隐隐飘来腐味,放眼四周几乎没有灵物聚集。
这样的味道他是熟悉的。
当年他初登青丘太子之位,父君为了不让他太过自恃,便派他去灭当时在极东为非作歹的恶狩狼族首领。
狩狼族本是群居,在天界曾经也是名极一时的望族,可因逐渐走向衰败,甚至与魔族勾上,将灵魂卖给魔道的大有人在,族内在短短几年便仅於几十人。
那年狩狼的首领将灵魂卖给魔族交换强大的能力,却也失了心性,墨瑒带兵前去时,狩狼首领正在啃食自己的孩子。
面对已无理智的灵兽,墨瑒那仗打得辛苦,损了不少兵,他最後还差点被咬下一臂才将首领斩於剑下。当提起那颗首级时,他望着眼前一具具弟兄们的屍首,完全没感受到打胜仗的愉悦。
除了恶兽,立下功绩的他坐实了太子之位。可当年斩下狩狼族首领那刻充鼻的血腥味,他到现在还未忘去……
「是谁?」
穴里传来一道低哑的吼声,伴随着难闻的腐气,墨瑒眉头一皱,喝道:「青丘太子,墨瑒!」
里头静默了一瞬,当墨瑒眼底初染上防色,一只偌大的爪子便自黑洞里探来,直取他的面门。
墨瑒往侧一避,正想提剑上前,这才想起来他还是狐身,还不等他反应,巨爪已再度向他挥来。
被一掌拍飞撞上树干,墨瑒感觉胸口涌起股鲜甜,喉头一热便呕出口血。
这时窟穴内传来妖兽的嘶吼,震得他双耳一颤,一只全黑的狩狼从穴内跃出,身上的毛被禁咒缠绕着,缠绕之处涌着泊泊污血,那是生命在消耗的象徵,也代表牠的灵魂早已不是自己的。
「墨……墨瑒……」那头狩狼嘴里不清地喃道:「你就是杀我相公的那头狐狸!」
狼首往前一伸,张嘴便发出乌黑的瘴气,瞧对方向自己咬来,墨瑒只能忍着胸口的疼痛朝一旁滚去,被咬上的树干立刻被瘴气腐蚀,蒸起丝丝紫黑色的雾。
墨瑒通体白毛发出刺目的银光,螫得狩狼不适地眯起眼,但银光歇下,墨瑒仍是狐狸的模样。
为什麽还是变不回人身!?墨瑒在心底愤道。
瞧那立在枝上的九尾银狐,狩狼发出一声嗤笑,「区区原形就想打败我,青丘太子这是在找死不成?」
「闭嘴!」墨瑒龇牙怒道:「当年狩族首领出卖灵魂,祸害众生、残害同族,理当灭之!你居然不以为戒,反将灵魂卖於魔族,此乃禁忌之术!本君今日定斩了你!」
狩狼如血般的双目一转,「那也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不待牠话音落地,墨瑒一跃而起,炸着银毛就往狩狼的巨首挥爪而去。
但还没碰上对方半根毛,狩狼旋身甩尾就把他打飞出去,再次撞上树干,墨瑒哼了哼,还未呕血便感觉一股杀气朝自己袭来。
他陡感不妙,才想往旁闪避,狐尾却被狩狼一把擒住。
「今日,我就要为我相公报仇!」抓起墨瑒的尾巴,将他拎在自己面前,狩狼大怒喝道。
将墨瑒重重摔在泥地上,他感觉全身的骨头彷似都错位了,五脏六腑更是摔得发疼。在这生死之际,他恍然看见凤苡那张清秀的脸上挂着浅笑,正朝他挥着手,柔声喊着:「该吃饭了。」
瞥见窟边啃食一半的瓜果,他面色黯淡。脑中浮现最後在小苑看见她忙碌的背影,墨瑒心底一阵落寞。
结果,他还是没能替她将菜园弄乱的罪魁祸首制伏……
望着狩狼那布满瘴雾的血盆大口朝自己张来,墨瑒眯了眯眼,终究没有阖上眼。
若闭上了,就代表他屈服了。
倏地,狩狼手里那银白的身躯发出极耀眼的光芒,连带地发出灼热的高温,烫得牠不得以放开墨瑒。
被那光螫得张不开眼,狩狼抬爪摀眼,藉着爪间的缝隙隐约看见一人从暴涨的金光里走来。
光芒还未歇,一把利刃便已向牠劈来。狩狼只觉得眼前画面一转,视线被抛得高高的,在地上滚了几圈後,牠才终於看清那人。
银雪如瀑的长发,靛紫衫袍未染一滴污血,墨黑的双瞳轻蔑地看着牠,手中的长剑发着寒光,周身更是腾绕着一缕缕的白雾。
「为、为什麽……」
恢复人身的墨瑒冷冷望着牠,剑尖指着牠的头顶,「如果来生,莫再去偷人菜园。」
闻言狩狼血红的双瞳一缩,还来不及呜咽就断气了。见牠没了气息,墨瑒身形微晃,侧身扶着树干才不至於立刻栽倒。
一滴冰凉落在他的鼻尖,接着两滴、三滴……倾盆大雨将他全身浸湿,也冲刷过满地狩狼的污血。
艰难地往前踏去,他得回到小苑、得去告诉凤苡,往後不会再有人去破坏她的菜园和瓜架了。
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或许只有几步,墨瑒却觉得自己走得很久很久,彷佛回小苑的路是无尽头一般。
直到那抹打着伞的素色落入他眼底,他加快脚步,停在只到他胸前高度的女童面前。
「之後没人会再去偷……偷你的菜了……」俊颜扬起令人醉心的笑,他捧起凤苡那张毫无笑意的脸,「所以……笑一笑吧……」
凤苡嘴角轻扯,露出一抹淡笑,一如他在小苑看到的模样。捧着双颊的手垂下,墨瑒向前栽倒的同时身上银光乍现,随後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瞥一眼那头的狩狼屍首,金眸闪过半瞬的沉郁。再低头望着伏在臂弯的银狐,淌出的血沾染她的素裳,凤苡眼底浮上了层淡淡的笑意。
伞外大雨滂沱,伞下是一片晴朗。
一手撑着油纸伞,另手轻搂着昏过去的墨瑒,一人一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