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翰在外公的书房里跟外公学看日历,看着日历上的年份,子翰深刻地记得『一九九七年』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年』,前面的日子对子翰来说是空白的,所有的故事都只是听大人讲的,要不然就是自己挖宝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看着一些东西,子翰总作梦,好像他是卡通影片里面的侦探小子一样。
子翰的外公是个书记官,那个时候他们住在法院老旧的公家机关宿舍,都是从前日治时期留下的矮房子。因为外公大陆老家的背景硬,从前好像是满清的贵族,在满清王朝的中後期,家族甚至还出过贵妃。所以就算是住在那样老旧公家机关宿舍的社区里,却也不至於像其他许多眷村文学的小说里面所描写的那般不堪,至少是独栋的房子,应有尽有,只是跟从在中国大陆北京郊区金碧辉煌的宅院比起来,也真的是残破不堪了。不过後来他们也从那个一条肠子通到底的老房子搬到了当时最现代化的公寓大楼里。
外公总说,他永远记得小时候,他被叔叔叫去,叔叔拿着剪刀,喀嚓一声就把他脑袋後面的长辫子给剪了。他觉得脑袋後面轻了,散着头发在宅子里无尽的回廊中穿梭奔跑。『那时候,我们老家宅子里的回廊真多,房间也多,其他的亲戚小孩来,玩躲猫猫那时候,唉呀,真是好玩,不像现在,你看这走廊,一条肠子通到底……』外公对小小的子翰说。
後来搬去公寓里面,规模却也还是一样不大,只是明亮了许多,外公的一生就是在穿越,从古到今。
而说到他们搬家,也就是一九九七年,那也是子翰开始上学的第一年。很多人都说一九九七年会发生世界末日,这是被诅咒的一年,因为对子翰来说,那时发生的事跟世界末日也差不了多少,秉芬离开台中到台南去工作,於是子翰三代同堂的单亲生活瞬间变成最直接的隔代教养,子翰直接进了学区内公立国小的附设幼稚园,据说他以前念过别的地方的私立幼稚园两个月,但是因为他从小患有的过敏性气喘总逼迫他必须休学,後来在那糟糕的公立学校也是硬着头皮念完的。
子翰在这一年遇到了有史以来最糟糕的幼稚园老师,记得有一次老师发了一张画满人物的纸给他们,人物底下有称谓,要他们圈出家里有的成员,子翰没有圈父亲,老师问他问什麽不圈爸爸?他答不出来,就哭了,毕竟那样小的孩子哪懂得『离婚』是什麽样的一件事?而那老师实在不是个好老师,对小孩子不太有耐性,她对子翰大吼:『你哭什麽哭?』又有一次,公立幼稚园的点心实在太难吃,加上子翰身体本来就不好,吃到一半真的没办法的就全部都吐出来了,那女人就对子翰说,要是下次他再吐,就要他全部把他吐出来的东西再吃下去。
後来子翰无意间找到了爸妈的结婚证书,一九九○年的十月,他的父母在美国结婚,然而他却在隔年的一月出生?这意味着什麽?
同年,子翰母亲唯一的弟弟——子翰的舅舅也离开了家,在远洋渔船上工作。
一九九一年,波斯湾战争爆发,在子翰的梦里,他总是假设波士顿的天是惨澹的,因为听大人说那时候正下着雪,在那样的一个惨澹的天里,就在BrighamandWomensHospital里,子翰出生了,丝毫感受不到战争,但子翰相信当时他身边甚至是跟他们住在同一条街上的某一户人家的老太太的儿子正在中东打仗,子翰无法为他们祈祷,而秉德也在从阿根廷返回台湾的船上,传出因为胰岛素不足死於糖尿病的消息,那个时候秉德才二十六岁七个月又十天。同时,子翰的奶奶也正在台湾用尽她最大的力气把他们唤回台湾去。
一九九二年至九四年间,子翰的父母本来是已经决定要在美国定居,也找好了工作,但是最後还是无可奈何。子翰知道他的父亲叶佑贤是个孝顺的好儿子,然而在十几年後子翰发现他的确还有几分像佑贤?然而却又不是完全,子翰反而像秉德?张爱玲说:『可是遗传就是这样神秘飘忽——我就是这些不相干的地方像他,他的长处一点都没有,气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