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深──」猛然突破周围乌氏人的保卫,仲鞅双目胀红,甩开护卫就往乌深的方向冲过去。
头盔不知何时撞落,身上让人划过的伤口流淌出鲜血,仲鞅拚着手掌整个让人砍断的风险,从敌人手中抢过了长刀。
行状癫狂彷若阎罗,仲鞅目标唯有即便跌跌撞撞,仍在死命反抗的乌深身边。
在仲鞅的引导下,反应过来的乌氏士兵们立时分出一支小部队,跟在他身边,意图去救下他们的大王。
又怎料感觉到主人受了伤,乌深的战马意外地惊了神,横冲直撞间竟是往仲鞅等人的反方向跑。
眼见与乌深距离越拉越远,仲鞅的脸色是愈发难看。
左右脱不开身,仲鞅只好让部分身手好的人别管要护着他这事,先去把乌深救出来。
目送那群人急驰而去,仲鞅眼角余光忽地闪过一道熟悉身影,转眼仔细分辨才发现对方,可不就是一路砍杀逐渐接近大部队的忽长老?
略一沉吟,仲鞅的脑子在转瞬间就晃过一个计划。
示意身边剩下的乌深亲兵紧跟上自己,仲鞅趁着忽长老发现是乌氏士兵,而放松戒备的刹那擒住他,素来温柔的面目凝出冷霜,满是威吓,「有事还得请长老相助。」
本就气愤未平,仲鞅再如此动作,忽长老哪里还能忍?
「不过以色侍人者,你有什麽资格同我说话?」瞠大眼眸,忽长老气愤得话音带颤,手掌紧缩成一团。
这话说的难听,就是仲鞅再好脾气,也不免沉下脸,猛地出手扣住忽长老的衣襟将人拉近,盯着他一字一句重重说道:「我以色侍人那长老又如何,倚老卖老麽?至少我不会如同长老一般逼得部落分裂,眼下如此局面难道就是长老想看到的?」
乌深的伤势让仲鞅按耐不住心底的愤怒,对着忽长老就是一句质问:「女子又如何,大王第一勇者的身分为真,从前为部落做出的贡献为真……唯一虚假的,就是你们从前口口声声的忠心。」
松开抓着忽长老衣襟的手,仲鞅冷声说道:「事到而今,我才想问将部落置於危境的你,有什麽资格质疑阿深。」
苍白着脸,忽长老瘫软下身子,盯着仲鞅是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
收敛起过多的情绪起伏,仲鞅深吸口气,才缓缓说道:「由头至尾,这军队的将领都未曾出面,但这部队里的人却一点不乱,想来是为了怕与阿深硬碰硬,躲在当中隐匿成小兵操控局势。」
说着话,仲鞅忽地转头看向方才刺伤乌深成功的弓箭手,「我早就在观察谁最有可能是敌方将领,适才他们对大王出手,除了成功刺伤大王,却也暴露了他们将领所在。」
现下局势混乱,敌方将领若要能如此精确掌握全局,必然得要身居高处,方可将一切都收进眼中。
而敌军里的弓箭部队,却是正好齐齐立於临时架出的高台上,由置高点袭击乌氏士兵。
也是仲鞅早在注意弓箭队,这才发现其中一人的目标,竟是转往乌深所在的位置,这才有了那句提醒。
乌深所在位置与弓箭队并不近,甚至是有一段普通士兵无法用箭射到的距离,如此状况下,对乌深出手的弓箭手便显得诡异。
部落里能耐大小几乎直接与地位相关,依那位弓箭手的能力,又怎会是寻常士兵?
况且,虽是隐身於普通士兵之内,可若仔细分辨,仍是能隐约察觉旁人都较他稍退半步距离,。
这半步距离定不在那将领预料之内,而是戒备森严的军队内士兵对於将领,不自觉的臣服与敬意之心所致。
歛回目光,仲鞅将自己的判断全数说与忽长老听後,才在对方复杂的目光下,吐出自己的打算:「长老,我只请您能引起个小骚动,帮我制造接近将领的机会。」
「接近他?你要做什麽?」不同於早先对仲鞅的轻鄙,忽长老终於开始用正眼看待他。
「阿深她的目标,从来都是保护部落……而我会陪着她,这是我对她的诺言。」
转眸望向与族人会合後,让人团团护在中央的乌深,仲鞅眼神蓦然一柔,「就是拚尽全力,也必然不负此言。」
隐隐猜到仲鞅想做什麽,忽长老眼神复杂,吞吞吐吐老半天还是什麽都没说,只是重新趋马往原先目的地直奔而去。
在喧闹厮杀的战场中,忽长老离开前吐出的话语虽微弱,可一直注意着他动态的仲鞅却没漏下。
——「我倒是好奇,一个男宠能做到什麽地步。」
嘴角勾起浅笑,仲鞅心底明白,忽长老这是应下了他的要求,当即扯动马头,就要往那疑似将领的弓箭手而去。
「诸位,我明白你们是受阿深所托,可接下来……」
行动前,他也没忘记自个身边还跟着群效忠於乌深的亲卫,正要开口让他们回到大部队,莫要跟着自己去送死,对方却先沉声打断他的话:「公子!」
这是他们头一次如此正式称呼自己,让仲鞅不免面上出现愕然。
从前虽未多提,可仲鞅明白,他们并不喜自己这个「男宠」。
草原之上从来都是能力取胜,於他们眼中,自己这不过出卖皮肉的自然不值得半分尊敬,要不是乌深下了死命令要护着自己,怕是他们连瞧都不会瞧自己一眼。
可而今,他们望向自己的目光却多了对於勇士的敬重,这陡然转变,使仲鞅有些无法反应过来。
像是察觉仲鞅的疑惑,几个陪在仲鞅身边的护卫互相交换了眼神後,有些诡异的在斩杀敌军的过程中,脸上多出几分憋扭,「保卫部落之心不只大王与你有,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都不畏生死,我们又怎麽会轻易退却!」
听完侍卫们看似嫌弃的话,仲鞅这才恍然反应过来,他们竟是因为自己与忽长老的话,就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仲鞅从前看惯了晋国内行事但凭一己之私的勾心斗角,即便他的家族如何赤胆忠心,终归不过一句谗言就能让晋王轻易斩杀灭族。
那里想到阴差阳错的来到乌氏後,却是在这里遇到一群真心待人的勇士。
「可不是物以类聚?阿深,你的手下们可同你一般,那样深爱着你们的部落呀……」低眸悄然低语,仲鞅唇边是不自知的暖笑。
心底忽地涌动的热意与满溢而出的豪情,让他明知再多人去,怕也只是增加目标後一齐送死,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所有推拒终归在侍卫们坚定的目光中,化作一声叹息——「不怕死,便跟上罢。」
目标坚定的仲鞅,并未注意到还在他身後,正被护送着往大部队前进的乌深,视线先是慌乱地四处搜寻,直至发现他的身影才平静下来。
可下一瞬,当他不管不顾直冲而出,那回归平静的双眼,便又重新搅起波澜。
没有留心於乌深的动静,此时此刻的他只想藉机接近敌军大将,好完成自己的任务。
乌深受伤必定会大大影响乌氏士气,在本就军心未定的情况下更是雪上加霜。就是人数占了优势,也难保不会让人钻了空隙,将情势逆转过来。
依他方才观察,乌氏要获胜必须得要先团结一致……可眼下情势,自然无从强求。
而其他方法中,能最快且他能做到的,不吝是让敌军也如己方,陷入军心动荡的窘境。
打定主意要去刺杀敌方将领,仲鞅顺着自己观察出来,隐蔽且正好落在敌方将领视线死角的路线迂回前进。
过程中自然会碰着敌军中查觉出怪异的人,可还未等仲鞅多做提醒,身边的亲卫就自然地手起刀落,让对方再也无从暴露他们的行踪。
虽略显艰难,可仲鞅与亲卫们确实在往疑似将领的弓箭手前进。
忽长老虽行兵打仗的本事不如以往能耐,可不过就是引起骚动,於他而言还不是什麽难事。
果不其然,刚等仲鞅隐蔽好,那头的乌氏大军就突然爆起,往敌方较薄弱之处攻击。
为了不让对方将领发现怪异,仲鞅一路小心谨慎,等得就是敌军将领转移开视线这瞬间。
仲鞅早注意到,敌军之所以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内组起高台,怕是这高台早就在事前便已组装好零件,只待与敌军交锋时迅速组合就能马上派上用场。
在对上乌深此等以武出名的草原英雄时,硬碰硬绝非上策。
草原上素来鲜少遮蔽物,不过多架上一座高台,便能将敌人动静一览无疑。到时调兵遣将只需专挑上乌氏的弱点打击,就是乌氏大王号称战无不胜又如何?
许是战事的顺利程度出乎敌军将领意外之外地好,不只不觉间他便放松了该有的守备工作,转而开始强力打压忽长老领着的军队。
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即将到手的胜利,在混乱的场面下,即便仲鞅就在附近带着侍卫们重复着敲晕小兵,再拖到一边藏起的动作,将领仍是浑然未觉。
一路小心谨慎地抵达早先看好的隐藏点,招呼上身後的侍卫们,仲鞅才悄然无声地钻入高台下无人注目的角落。
指着几处支架点,仲鞅对着侍卫们轻声说道:「仓皇组合必然会有不稳固的地方,我们要做的就是直接从支撑梁柱的关节处下手,弄垮这台子。只要这高台一倒,他们必会慌乱,我们便有机会趁乱杀掉那将领。」
仲鞅也曾仔细思虑过是否要冒着风险急攻上高台,可从他们所在位置到将领间的距离并非一步两步就能抵达,要真如此行事,失败机率实是高的吓人。
眼下局势让他赌不起,更没有资格赌,只能剑走偏锋,选择旁人不会预料到的法子。
事到而今,就得看是他们先破坏高台,还是对方先一步察觉他们的存在。
也亏乌深唯恐仲鞅出事,给他找来的护卫实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搁在这时就成了极好的帮手,只要他说出必须破坏的地方,都能在动静最小的情况下完成。
查觉到底下支柱开始有弯曲的迹象,仲鞅也不恋栈,忙与侍卫们退离高台下,以防敌军没事自个倒先成了替死鬼。
脚下台子猛然一震,敌军将领似隐约察觉出什麽,对着周围人就是一阵咆哮,瞬即围在他周身的士兵骚动起来,在急着撤下高台的同时目光四处转动。
仲鞅等人撤离动作本就匆忙,根本无暇掩藏行踪,自然在众人的特意寻找下,马上就暴露了位置。
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就在身後,仲鞅与护卫可以说是拚死逃离,但双拳难敌四手,在敌军的刻意围捕下要脱身几是不可能。
兵器相撞声越来越近,仲鞅喘着气,方才的奔波早超乎他的极限,一张脸不见分毫血色,嘴唇更是隐隐发白。
身後的高台轰然倒塌,顿时混乱的场面有利於他的远离敌军……假如敌军将领没有领着人,专门追着他们的话。
乌氏部队近在眼前,可就是这几步之遥,他们却已经让身後追兵赶上。
护卫们誓死奋战的怒吼撕裂沙哑,敌军将领让人拨开他们,提刀就向着仲鞅直直砍落。
刹那间盈满仲鞅整个视线的,是武器的森冷寒光。只来得及退後一步避开要害,紧接而来的剧烈疼痛让仲鞅根本稳不住脚步,身子一软便往前倾倒。
耳边是忽然响起的熟悉咆哮,仲鞅本以为一把抽出武器的将领,还要再补上一刀好解决掉自己。
但撞进他与将领中间,让他们拉开距离的身影,却剽悍地直接将他护在身後,即便自己腰腹的伤口仍在涌出鲜血,依旧不肯退上一步。
「阿深……」仲鞅的声音低弱细小,当中饱含着惊愕。
咬牙支撑着,乌深早因为失血过多而手脚发软,且不说仲鞅,便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发现仲鞅的举动後,硬是拚着最後的力气,驱动无力的四肢赶了过来。
带着前去营救她的小队,乌深疯狂挥动手上的武器,就只为了能快一点接近那人。
握着长刀的掌心发麻,才忆起方才仲鞅中刀那幕,乌深的眼眸便不自主沉下。
慢了那麽一步无法追悔,至少此刻後,她绝不可能再让那人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要放在从前,要解决将领对乌深来讲并非难事,可眼下她光是能好好站着已是艰难,一时间竟是落於下风。
将领本见来人是乌深有些怯战,可转眼发现对方伤势不轻,心头燃起的便是能手刃敌方大王的兴奋。
乌深的弱势太过明显,不光是将领能注意到,一直盯着乌深的仲鞅自然也不会错过。
压着从肩头横到腹部的伤口,仲鞅长舒一口气,亏得他多退上一步,让这伤口不过看来狰狞,实则只伤到皮肉,真实状况并没外表看来惨烈。
自行站起後,仲鞅忙拨开护卫的手,努力从喘息中挤出话语:「别顾着我,快去帮阿深。」
听到他的话,护卫面露难色:「这……就怕误伤大王。」
乌深与将领近身缠斗,护卫们要出手,只怕稍有不慎反而会让乌深伤上加伤。
仲鞅自也看出护卫们的难处,可要他继续看乌深如此,他是怎麽也做不到。
深吸口气,仲鞅指尖微颤,解下背後的弓箭架上。
见到他的动作,护卫们本欲阻止,却在对上他坚定的目光,以及回想起先前射箭比赛的结果後,停下所有阻止的动作。
仲鞅屏住气,双目一点不离两人搏斗间的一举一动,脑中忽地晃过乌深在教他射箭时曾提起过所有细节。
虎口紧贴於握把,仲鞅奋力拉满弓,在弓箭射出那一刹那呼吸异常凌乱,耳边回荡的心跳声震得他脑中只容得下目光里乌深那张错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