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开口,芙姚就低声说道:「你在发烧。」
感觉搭在他颈项的手有些微凉,怀恒再度眯起眼,有些别扭地退後,彷佛想逃脱芙姚的手。
「嗯。」
嗯是什麽意思?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发烧,还不好好休息!
他的反应让芙姚气极,不过当她发现怀恒的衣服肩膀的地方透着湿意,心底闪过的想法让她更加烦躁。
「你该不会……在外头站了一夜吧?」
感觉到身下的身躯微微僵硬,更是证实芙姚心中所想。
「你是傻子吗!?」她真的怒了,「是大可汗下的令吗?他不是很看重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脚不能这样折腾!」
脑海浮现他在杜琵搀扶下依旧不稳的步伐,芙姚火气更盛,一把挥开他前方矮桌上的地图,拉紧他身上的披风,几乎把怀恒整个人捆起来。
看地图被她扫下桌,怀恒琥珀色的眸子瞬间幽深起来,他想抬手推开面前可以称得上在撒野的少年,但高烧让他力气不如以往,竟只能把芙姚推离几寸而已。
察觉到他的动作,芙姚也不赖在他身上,乾脆站起身来。
「到与戎族结盟前,你有什麽事就吩咐我吧。」虽然嘴里这麽说,但芙姚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要说她才是主事者还有几分像。
怀恒冷下脸应了一声,想伸手去拿地图,却被芙姚一把抢先。
不理会某人更加阴沉的脸色,芙姚冷哼道:「以前看过我大哥规划商队行走路线,这部分规划好会拿给你看,在这之前你就先休息一下……此趟路遥,你别倒下了。」
闻言怀恒把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收回来,对上芙姚那张半胁迫的表情,难得乖顺地靠在椅上、阖眼休憩。
拿着地图走到旁坐下,芙姚瞥一眼椅上彷佛瘦一圈的太师,原本想叫他躺下休息,但以怀恒的性子,强迫他休息已经是极限。
就连杜琵带柴火和热好的羊肉回来,芙姚都接手过去,以不要打扰怀恒休息为由让杜琵去准备明早启程的东西。
杜琵虽不想听她的命令,但看到怀恒真的靠在椅子上好像睡着的样子,便轻手轻脚地离开毡帐。
芙姚把暖炉添满柴火,没多久毡帐里就温暖许多,她把羊肉放在暖炉边,这样怀恒起来後吃也不会太凉。
把一切都打点好之後,芙姚再看了怀恒一眼,见他真的安稳地睡在椅上,才放心地去研究地图、规划路线。
其实她这些举动都没逃过怀恒的耳朵,少时他擅长骑射,那时他腿还没废,时常跟着大可汗、小可汗出外狩猎,对声音的敏锐度也非常高。
加上这几年想害他的人真的不计其数,尽管有意休息,但对身旁的事物还是抱持着警戒。
虽然芙姚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但怀恒还是能感觉她的这一连串的动作。
毡帐里只能听见芙姚在地图上标记的笔触声,和她思考时无意识用指尖轻敲桌面的微响。
或许是因为身体真的不舒服,怀恒觉得自己的身体十分沉重,就像绑了数个铅块,不知何时他才意识浑沌地沉沉睡去。
芙姚完成地图上的路线规划後已经是戌时了,外头早是一片漆黑,她也不敢点太多烛火,就怕引来狼群。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打算把地图放到怀恒面前的小矮几再出去找杜琵。
当她走近怀恒时,发现他身上的披风缠绕他的身躯,裹得严密厚实的样子就像个孩子,让芙姚嘴角忍不住上扬。
可当她发现怀恒把自己裹得这麽紧,身体还是微微颤抖时,她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的手掌探向怀恒露在披风外的俊脸,当她的手触上时,那灼热感让她心一惊。
「怀恒!你醒一醒,我是阿尧,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轻拍怀恒的脸庞,担忧地看他紧闭的双眼,唤了几次他都没醒。
感觉面前的人颤抖得更加厉害,她赶紧拿了自己地舖上的小毯,就连杜琵的外衫都拿来罩在怀恒身上,他却还是在发抖。
芙姚此时有些六神无主,部落里的巫医也早就随着大可汗拔营离开了,留下的狄人和商人里也没有一个是大夫出生的。
她转过头,见身旁的人似乎传出低声的呓语,芙姚凑近倾听,只听见怀恒断断续续地唤道:「娘……别过去……别跳……」
怀恒在呼唤时,身躯彷佛要从椅子上蹦起,芙姚立刻压住他的肩,在他耳边喊道:「怀恒,你醒醒!睁开眼睛看这是哪,我是谁!」
但回应她的是更强烈的颤抖,芙姚看着平时冷淡无情,现在就像个孩子般病弱的太医,有些无奈。
如果放他独自一人在这出去找杜琵求救,她也实在不放心……
--独自一人?
盯着眼前苍白着张脸、全身发抖的男人,芙姚目光微沉。
她瞥一眼被怀恒搁在一旁属於她的匕首,而她的手里还握着地图,现在不就是离开最好的机会吗?
家人被斩首在市集的画面浮现在脑中,芙姚握着地图的手缓缓收紧。她离开晋国、逃离曲沃城不就为了找到仲鞅表哥吗?
但为什麽在这麽好的时机,她却连一步都跨不出去!
盯着面前称得上俊毅的面孔,要说晋国大街上,比怀恒俊秀的男人比比皆是。但怀恒的气质却不若晋国男人那般斯文,同样带着书卷气息般的文雅,却不乏草原男儿的豪气。
他不曾因为自己的残疾而出现任何自卑的模样,那总是挺直的腰杆、晶亮的琥珀色双眸,从初见起就让她无法移开眼。
想起她在昨夜对怀恒说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她无法丢下他,无法丢下怀恒。
芙姚放下手里的地图,半推半拖把他整个人拉到地舖上躺好,把怀恒整个人用披风和毯子裹得严实。
「你等着,我去找人来帮忙!」
看了一眼只露出眼鼻的怀恒,她立刻转身跑出毡帐去找杜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