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飞没有想到申逸风是如此容易讲话的人。他居然答应了她回去学校继续她的大学课程。不过没有课的日子,她还是要回来申家。
一瞬间,仿佛生活中一切的阻碍,只剩下来自於她内心深处的对自己的不认同。申逸风让她觉得,在他的眼中,她身上发生过的所有痛苦与不堪,都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聊天时,申逸风温柔的注视,似是可以看进她的内心深处,却从未让她感觉到被侵略的恐惧。仿佛那原本就是通往她思绪最脆弱一点的通路,只是未曾被人发觉。
申逸风那样宽厚的背影,已然在苏飞意识到之前,轻易便进驻她的心底。在某些夜晚的梦中一闪而过,交叠着幼时的某种期盼。也许那就是她那破碎的亲情空洞中,原本属於『父亲』的位子,被他偶然占据。高大,英俊,富有,温柔,彬彬有礼。堪称完美。
但是苏飞清楚的知道,申逸风带她回申宅绝不是为了多认一个女儿。虽然她依旧不清楚申逸风在这场交换里想要从她那里取得甚麽,但绝对不会是为了父女情深。
苏飞走在消耗了她一年青春的校园,却感觉岁月的成长不过在一夜之间。过去那层纯白迷蒙的纱帐被暴力撕扯开去,露出世界原本的颜色。
身上穿的依旧是她自己的白色T恤,碎花长裙。紮起了长发,镜子里的自己,恍惚间还是那个单纯自由偏执的女孩。只是双眼之中的神采已经不在,笑容勉强而制式,身形虽然消瘦,却因性爱的浇灌,更加的玲珑。
她从女孩走上女人的这条路,破灭的不仅是少女粉色的爱情泡沫。她还未曾做好心理和身体的准备,仿佛穿着母亲的高跟鞋,蹒跚着向前的小女孩,跌得满身伤痕。她抹乾泪痕,回到朋友之间。虽说伤口擦了药酒,躲在长裙之下,她却还是心中惴惴,恐怕一阵风吹来,露出可怖的真实。
坐在教室里,苏飞一直莫名的感觉有异样的眼神从某处看过来。她知道那大概是自己敏感的神经作祟,却还是把课本立在身前,趴在书本的阴影下,躲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
「嗨!」
突如其来的招呼,让她吓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她用力的呼出一口气,尽量自然的甩掉杜毅锋拍在她肩膀上的温热的大手,调整了脸上的表情,转过身去。
「你是鬼啊,走路没声音的。」
「Bingo!我乃色鬼一只。」
色鬼杜拿起她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书包,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苏飞,你暑假都去哪里了?我每次去宿舍找你都没有人,你不会真的去微醺别馆当调酒师了吧?」
「没有。」
她想,这不算在骗他。她没有做成调酒师,而是做了小姐。
「那就好。」杜毅锋夸张的松了一口气,手抚着胸口拍了拍,「如果你去了,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苏飞不敢接话。杜毅锋凑过来,咬着她的耳朵,假装神秘的卖关子:「你知道那个地方是干嘛的麽?」
「卖酒的吧。」她继续装傻,不过那里的确卖酒。
「呵,那可是个花窝。话说,你知道什麽是花窝麽?咳,看你也不知道。就是男人花钱找女人睡觉的地方。知道男人花钱找女人睡觉干嘛麽?就是……」杜毅锋看苏飞脸色不好,顿时觉得在苏飞面前说这些对自己的形象有损,抓了抓头,生硬的转开了话题:「现在那些虚荣的女孩子,靠着自己的年轻和姿色,用身体去赚那些有钱男人的钱。也不知道她们怎麽忍受那些糟老头子的……」
苏飞心虚的垂下头去。虽然她知道杜毅锋应该还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麽,讲的话对事不对人,但是心中酸涩难忍,徒留羞耻和软弱,无人能分担。
当时她留在别馆,二姐并没有逼迫她。放纵自己的颓然,不满於自己的残破,便用自我伤害来自我惩罚,可是错根本就不在她。对自己的未来绝望,於是放任自己生活在阴影里。自己编织了悲剧,然後困在里面自怜自捱,怪的了谁?
「不会吧,苏飞,你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
杜毅锋见苏飞垂头不再理他,以为她听了他露骨的话,面上羞涩,便来了要逗她的兴致。好在上课铃声响起,他也只好偃旗息鼓。新学期的第一堂课,给老师面子,还是要表现出认真做学生的姿态。
苏飞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模像样的做学生,能不能放下惴惴的心,塌实的翻过一页页书,看进去一行行字,而不去胡思乱想。
有些什麽,像病毒一样侵入了她的体内,跟随着血液,流淌在动脉,静脉,抵达毛细血管的顶端,钻入细胞深处,在无法控制的时候,触动某一根神经,拉扯着疼痛。
萧炀,她体内的病毒之一,在她不愿面对现实的日子里,已经抵达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不过是想到要抵抗,还未真的脱离,就仿佛牵扯到了身体内的病竈,剧烈疼痛。混杂着耻辱,愤恨,无法释然,无法剥离。不知道要怎样的药物,才能够让他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