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炀回到申宅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无月,无星,天空阴沈而黑暗。除却远处城市的点点人间烟火,申家的主楼灯火通明,仿佛建在天上的宫阙,金碧辉煌。
从车里走出来,夜风吹走了他头脑中的混沌,却吹不走他一身从别馆带回来的脂粉气,淫糜堕落的气息,还有心中莫名踏实的满足感。
申逸风让人叫他直接去申宅的书房。
一步步走上台阶,他已经做好了各种结果的心理准备,不禁轻笑摇头。他萧炀也有今天,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回来交待任务结果的正事。只能说,男人都是兽性的动物。美人在怀的时候,肾上腺素弥漫在血液里,空气中,头脑真的会变得不太灵光。如今清醒下来,才发现自己赌了多大的筹码在申逸风对他的信任度和容忍度上面。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为了苏飞去死,在这一刻,他多少有些不甘心。怎麽说,他也不算是真的拥有了她。他们现在的关系,只是妓女和嫖客,而他在内心深处似乎不愿意这种关系继续下去。一想到会有别的男人在她身上做和他一样的事,就觉得血液在上涌,鼻尖似乎都能闻到一股让人内心的狂暴剧烈激荡的血腥味。这就是占有欲?
在推开书房门的时候,他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後悔。真是不够冲动啊,如果刚才去和二姐要了苏飞,不就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麽。
申逸风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脸带微笑。申逸风很爱笑,以他的年岁来说,面相算得上年轻,是很受女人欢迎的那种温柔的帅气。不了解申逸风的人,会以为他脾气很好,应该是一个和蔼的父亲,温柔的情人。但是在这种家庭长大的人,哪一个不是早早就学会了带着面具生活。申逸风的智慧,疯狂,嗜血,无人能及。
从申逸风的脸上,萧炀看不出他对自己的迟归有什麽态度。察言观色本是萧炀很擅长的,可是在这个比无底洞还要深沈,思维从来不照常理的男人面前,萧炀还是会感觉到迷茫。
申逸风表扬了萧炀的任务完成的很乾净,然後给萧炀安排了下一步的工作,并没有对萧炀完成任务後失踪的几个小时提出任何异议。但这样并不会让萧炀放心,只会让他更担心。申逸风不会不知道他的行踪。申逸风不说,等於是在试探他,试探萧炀会不会顺水推舟的瞒着自己。
萧炀深深的了解,像申逸风这样帝王般的人,绝对不能容忍别人对任何事有所隐瞒。一次的不信任,就等於永远的不信任。如果他这一次选择了侥幸,有很大的可能,会在将来的某刻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萧炀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和申逸风坦白了他这几个小时的行踪。不过是去嫖妓,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对於他们这种在刀口上舔血的人,去那种地方找个女人犒劳自己,是太过稀松平常的事情。他只是状似无意的提到,任务的压力有些大,需要疏解。
他不敢在申逸风面前表现出对苏飞哪怕一点点的依恋。他不想以後申逸风有机会用苏飞做要挟他的工具。虽然他并不知道,如果申逸风真的用苏飞要挟他,是不是会奏效。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心肠十足残忍的人。可是没到那个份儿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麽事。
「你果然是一个可以让我刮目相看的人才。」
萧炀从书房走出来之後,反覆琢磨着申逸风的这句话。『刮目相看』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人才』可能是成事的人才,也可能是败事的人才。他回想着申逸风讲这句话时候的眼神,动作,表情。这句话里,到底包含了几分赞许,几分怀疑,几分威胁,他猜不透。他只知道,以後不能让自己太过於沈浸在温柔乡中。红颜祸水,那是老祖宗的智慧之言。
躺在床上,萧炀的脑子里依旧回味着苏飞小兔子一样摊在他怀里的温软触感。她身体里柔软的皱褶和滑腻的内壁,那暖玉温香的身体,她发间淡淡的幽香,啜泣似的喘息,让他感觉自己变成了十几岁的热血少年,像一个吹足了气的气球,几欲爆裂。
他很奇怪自己的反常。在那个地狱里,有多少个同伴在床上死在别组的女人手里。而有多少个女人企图在床上对他下手的时候,被他拧断了脖子。为什麽他在苏飞面前就完全失去了理智和控制力。难不成她会下降头,还是会使蛊?他觉得自己很是莫名其妙,居然会依赖这些虚无缥缈的迷信。不过,他至少应该调查一下她的背景。
调查结果自然是什麽特别之处都没有。一个家世背景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女孩,和母亲相依为命,一路无风无浪的长大,直到母亲自杀身亡,剩下她独自一个,然後遇到了他。
原来她也是孤儿,和他一样,都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孩子,他们还真是登对。
萧炀尽量避免自己去找苏飞。他以为这样乾耗着,时间就会冲淡她在他脑海中身体上留下的印象。可是最近出任务的时候,他总是有些心不在焉。而这一次,居然险些害得手下人全军覆没。
捡了命回来,萧炀带着一大帮子兄弟去下面的夜总会解闷压惊。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粗脂俗粉。廉价的白酒,苦涩辛辣,喝水一样灌进肚子里,硬生生的割着喉咙。空荡荡的胃纠结绞痛,他就着女人的手吞下一些食物,口中却没有味道。他被兄弟们围在中间,看他们吵吵闹闹的折腾到天亮,连醉带累,倒下去了一片。
其实他们也会後怕。都是人,没有几个天生就喜爱杀戮。看着对方的人,或是自己人,鲜血淋漓的倒在地上抽搐,习惯了就会麻木。但是那些画面总在脑子里回放,在每个你不经意的时刻,或者精神脆弱的间歇,钻出来啃噬你的灵魂。
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有些脸上还带着孩子气的表情,走上这条路,有几个人是心甘情愿?就算是年少轻狂的一时冲动,在刀口上行走过,就更懂得那所谓的生活、金钱、地位,都是拿命换来的。
萧炀看着他们,就像看着自己的弟弟,让他对自己的一时糊涂分外内疚。如果今天真的把他们的命都搭进去了,他就算陪上自己这条命也偿不了自己的罪。
他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苏飞,你这个小妖精,你到底对我施了甚麽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