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仙劍六同人】曇華弗落 — (十三) 隱.情

洛昭言与方城在偏厅用膳,席间两人畅谈经商之道与自身理念,言谈间颇为投契,又研议了香料合作细节,一顿酒席直到申时才散。送走方家二人之後,洛昭言又让人请去处理庄内事务,这一番来去,待得空闲时,屋里屋外早已灯火明敞了。

她回到後院,在自己屋前犹豫一下,还是调转了脚步来到埋名屋中。本该是晚膳时刻,桌上却无菜肴,反而放着白天方城送来的盆植。正对着那并蒂昙花出神的洛埋名回头一见到她,原本黯淡的脸庞刹时绽出欣喜容光,悦声道:「昭言,你终於肯来了?」

洛昭言心一软,脸色略缓道:「下午事多,我没有不肯来。」

洛埋名轻声道:「以後我会收敛些,不让你提心吊胆、左右为难。」

也就是说,他并不会就此安分了……装病戏弄人一事,与其说自己因而怒气未消,不如说是替他怨怼起命运──接任家主这两年来,里外得埋名指点甚多,更令她了解到他才能卓绝,若他可以拥有更多施展其聪明才智的空间,又怎会在这些小地方上寻找乐趣、聊以解闷?尤其自己无法助他更多,更令她感到无奈颓然,因此虽明知会惯坏他,但洛昭言还是无法厉色苛责,只能轻叹口气,肃容道:「别失了分寸,也别失礼於人,更别使人受伤,你应该明白什麽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洛埋名眉眼弯弯,道:「谁能比我更懂昭言呢?我应承你。」

洛昭言面色这才真正拨晦现霁,不再於此事上纠结。她星夜赶返又经一日酬对和庄务,此刻已现疲色,走到床沿坐下舒了口长气。她看向那盆昙花,复杂心绪又起,低声道:「再奇特的异株又如何,美好不过转瞬,依旧是同样的命运。」

洛埋名却是微笑:「方家这礼倒是深得我心。昭言打算怎麽处置这盆昙花呢,是置之不理,还是直接喂羊?」他打趣。

「唔,以後与方家在生意上应常有往来,放置不理或令其折损都是失礼,就命人好生照看吧。」

「既然如此,不如便放我这儿由我照顾吧。」洛埋名脸上笑意浓浓,「花开之後我以热海之力灌养,可保花朵不凋不谢,破其昙花一现的规律天性,这样昭言便不会觉得此花看在眼里,刺在心里了吧?」

「这……热海之力还能这样用吗?」她讶问。

「掌管生命之力的热海既能使荒芜沙漠成为水乡沃土,维持区区一株草植的生命又有何难?如果你仍是不想让此昙花入你眼界的话,便收入我密室之中吧,足可让你眼不见为净。」

洛昭言不由得莞尔:「你什麽不让人知道的秘密都往密室里搁,这会儿竟连花也要摆进去。」轻轻触了触微有绽吐之态的花苞,若有所思道:「花草还是养在气流通畅之所才养得出生气,你就放房里吧,并蒂昙花确实罕见,若可以,我也真想看它永盛不衰的景况。」

洛埋名目光自她脸上移到昙花上,脸上神情隐晦难辨。

「今日白天之事,昭言可有任何发想?」

洛昭言一时不解他话中之意,「什麽发想?」

「比方说,若你我一开始便毋须交换身分,你得以女儿身分活着,是否会为了振兴洛家而接受联姻?」

洛昭言本不曾想过此事,经他一说便认真思忖半晌,迷惘道:「我不知道。如果一开始我们便不需要面对这些困境,也就没有之後衍生出的诸多考验,那麽我们的抉择多半也与现在不同,我会不会仍以振兴洛家为志也未可知呢……」摇摇头敛起茫然之色,露出炯炯眼神和笑意。「但去想这些又有何用?人的一生有许多事无法只凭自身意志去拣选自己想要的、剔除不想要的,我既已身在此中,该面对的是眼前真实的问题,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也就毋须费心思去想了,不是吗?」

她此刻的自信坚定神采耀眼夺目,令洛埋名浑身炙热,痴看不已。他低垂眼帘掩住灼热目光,轻声相问:「那麽,你可会想过寻常人的日子?有个人萦念在心,与他结发为夫妻,为他生儿育女,两人长相左右,白头偕老,共沐晨昏……你可想过这样的日子?」

「长相左右,白头偕老……」洛昭言试着怀想,在心中勾勒出的画面竟令她出神良久,不觉洛埋名深深凝视她此时神情不放。最终她回到现时此刻,回到这个将她生命诅咒成一夜昙华的世界,笑容浅淡:「对我们来说,这种日子太遥不可及了。」

太遥不可及了。

洛埋名紧握住檀扇,低默无言。一室寂然,却是一直在角落安静无话的藏锋启唇打破清冷:「主人。」

洛埋名身子微动,好似闻声才回过神,头也不回地带笑道:「昭言还没用过晚膳吧,藏锋,去灶房吩咐一声。」

藏锋不动,只重覆道:「主人。」

洛埋名疑惑转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洛昭言已躺在他的床舖上睡着了。她呼息略重,显然一沾枕便沉沉入睡,想想今日确实够她累的了,失笑之外更添怜惜。洛埋名噙笑注视她睡颜片刻,轻巧地替她卸靴覆被,吹熄烛火,由得她鸠占鹊巢。他阖上房门,来到洛昭言房点烛落座,藏锋问道:「主人午晚膳皆未用,可要吩咐灶房备些清粥淡食?」

「我不饿,你下去吧。」

藏锋颔首离开,洛埋名解下发上簪巾,和衣躺上昭言床舖。她看着昙花的复杂神色在他心中浮现,她坦然接受早逝命运的笑容轻浅却带一丝悲凉……

意识模糊中忽尔清晰地回到那一日,他和昭言在洛家书阁里研究商行经营方针,一场晕眩虚脱无预警袭来,他心一突,抬眼看向昭言,果见她扶额身靠书架,满脸惊疑,显然与他同感。

他喘着气勉力开口:「昭言,这是……诅咒发作,不要运气抵御,只要就地歇息,熬过一阵……便会好。」

昭言紧抿着唇强忍剧烈不适,刹白着脸点点头,好似要喘不过气来。

两百年来无数次借命重生,他对此再熟悉不过。发作时全身脱劲,无法运用热海之力来压制纾缓,等待恢复的这段时间一个手执匕首的孩童就足以致他於死地,训练一个忠心侍主的贴身护卫,其一原因便是在此。

他一直看着昭言,看着她眉间紧锁着痛苦、眼神涣散,自己同样视线一阵模糊,朦胧间见到六、七岁的小昭言拉着自己的手,哭泣道:「埋名,我想清楚了,我不要恨你,可是我怕控制不了自己……你那麽厉害,一定有法子可以消除我记忆的,对不对?你让我忘了借命的事吧,让我把双子早逝只当成是洛家的天谴,这样我就不会恨你了,你也会像以前那样待我好的,是不是?……埋名,以後我们就是最亲的人了。我会努力保护你的,我们一起生,一起死,好不好?」

他恍惚回道:「好……」视线慢慢清晰,昭言面色如纸的脸庞映入眼帘,好似、好似已了无呼息,再也看不见她对他展颜欢笑……

「昭言……不……」

虽只过了几刻钟,却彷佛一整日那麽长,捱过这场有如恶疾发病般的煎熬,两人皆是一身冷汗,昭言浑身乏力,缓缓开口:「埋名,刚才我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事,我提议交换身分那时的……好快啊,已经十五年了……」

每一次发作,都在回顾过去的人生片段,这是暗示,也是提醒……

「埋名,双子诅咒一向如此吗?为何以前不曾发生过,到现在才发作?」

相同的问题已记不清被问过几次,每一次他都饱含恶毒笑意地回答发问之人,唯独这次却是难以直言。他敛下眼,不忍见她即将出现的神情,声低如不见唇间歙动:「诅咒发作,是寿元倒数的提醒,不出……十年。时日越近,发作将越频繁。」

时间彷佛凝固在昭言脸上,她不言不动,甚至没有表情,直至天荒地老,才闻几乎感受不出哀伤的淡笑语气:「是吗,那我可得加快脚步了。」

剧痛直锥入心──

洛埋名霍然醒转,一手紧压住疼得猛烈的心口,呻吟难忍地半溢齿间。一人迅疾入到屋中身旁:「主人?」

梦中昭言死亡般惨白的容颜在脑海回荡不休,洛埋名一把推开藏锋冲出房门,披散的长发在凉夜里翻飞,卷起一涡稀离夜雾。他步履焦急地来到自己屋前一把推开门扉,入眼的满室阒黑令他心惊更甚,不顾一切地摸索向前,喀喇一响重重撞倒了椅凳,吞下一声闷哼。

黑暗中亮起火光,是藏锋动作迅速地闪入屋中点起案上烛火,洛埋名抢到床前,洛昭言正四处摸索着兵刃,却是被一连串的声响给吵醒了。

「昭言,昭言!」

出门在外眠睡时洛昭言向来警觉,这时才稍微弄懂情况,放心之余掩住一个疲惫的呵欠,迷糊道:「唔……埋名?怎麽了?」

洛埋名颤抖着端详她尚未见清醒的脸庞,在确认她无事之後才松了口气。洛昭言眨着困顿的眼四下张望,最後看着自己身下,轻讶:「咦,我怎麽睡了你的床?」

洛埋名低声道:「不要紧,你继续睡吧。」

也真是不堪疲卷袭身,洛昭言顺从地让他按躺回去,阖上眼困倦一笑:「再借我睡一会儿,埋名你去我屋里睡吧。」

洛埋名柔笑道:「好。」

「今日午後有人来报,说近来大漠有数股匪帮滋扰来往商旅,大大影响了商路安全,得寻个时间了结此事……」洛昭言嘴里喃念几句,不旋踵便又沉入梦乡。

洛埋名莞尔轻叹:「睡梦中仍惦念着为民除害,如何好得安歇?」坐在床沿捏了捏眉间,忽道:「藏锋,你出去。」

向来面容平静的藏锋难得目透惊讶:「主人?」

他蹙眉:「怎麽?」

藏锋看了床上的洛昭言一眼,犹豫着退了下去。

洛埋名脉脉注视着洛昭言睡颜,见她未卸束发似乎睡得不太舒服,便小心地替她松开头发。男装时的昭言只将鸦发高高束起,看上去简洁俐落又不失飒爽,然而只要将头发披放下来,一张脸便透发女子气息,纵是身着男装亦掩不了其俊丽之色,因此他一向严禁她在外披发未束、衣容不整,就是担心目光锐利之人看穿她的伪装。

洛埋名极轻极柔地抚着她软发滑颊,痴凝她这十几年来不曾再见过的女子模样,忆起方才梦境,心痛丝缕缠裹,每一口呼息都带疼。

他早已无法作梦,所谓梦境,是他记忆的反刍,或是潜藏心底的念想。他一直未告诉昭言真话,诅咒发作为寿命倒数一事是真,但发作并非由於双子诅咒,而是因为他的借命。他的魂魄汲取双子另一人的一半生命力,等同双子共享一人之寿,寿元愈近尽头愈後继无力,致使魂魄产生震荡,才会产生这般虚脱不适的痛苦。诅咒发作之说不过是他考量到借命一事於昭言乃封修的记忆,顺着她深信不疑的说法而诌出。

她对他毫无保留,他却无法等同待之,将所思所虑完全摊在她昭如日华的光芒之下。他此生不堪回首,长久郁积的阴暗恶朽已腐蚀入骨血心髓,要隐匿要深藏皆需小心翼翼,唯恐不留意泄漏一二,令他唯一拥有的一人转身弃己而去……他有他守护昭言的方式,既无法阻止自己分取她的寿元,那就寻找斩断连系两人命途的法子,找到解除血缚之法……不管剩余多少时间,他都要继续找,只要能找到方法,不论是倾覆河山抑或与世为敌,任何代价於他皆不值一哂,他只求她活着、只盼她不怨恨他──

沉忖间一抹芳馥盈鼻,是自己房中不曾有过的花香,抬眼逡巡却见桌上那盆并蒂昙花正盛绽双生花颜,洁白无瑕的花貌在烛火映照下夺人心舍。洛埋名目光惊喜地上前端详,心中喜爱难言。

因何而喜?只为并蒂,像他与她性命相系。他指尖轻触花身,灌注些许热海之力,使其长开不凋,要让昭言明日看看这并蒂昙花的绝代风华,亦要她明白,他不会让他们两人──尤其是她,命如昙花一现。

洛埋名情绪渐朗,一扫早先惊惶,回到床沿替昭言拢好衾被,心头一片宁静祥和,只觉她睡颜百看不腻。月轨偏移,不觉烛火渐微,是烛花当剪,剥啄一声乍灭还明,如回光返照,只得须臾灿烂,最终仍是烛灭归暗。他不再重新点亮,让夜眠喜黑的昭言好好睡歇,出屋来却见藏锋外头静立未离,他无意追究她的自主行动,翩然返回昭言屋内,这一次心中罣碍顿减,便脱下外袍,熄去烛火,重回床榻。

甫灭的烛蜡气味短暂盘旋,盖不过一缕淡微暗香,其幽隐不知来处,本以为是身上沾染昙花香气,一辨之下气味有异,循之寻之,始觉来自枕被深处──那是天生的女子体香,纵使洛昭言平日为杜绝女子气息而不用香油香膏,女子清气依旧浸渗其所贴身着用的衣物衾枕之中,自身难以察觉,他人──尤其是男人,於此却是格外敏锐,尤其香气让体温一烘,更渐馥郁浓烈。

心神莫名骚动之下,洛埋名渐渐陷入沉睡,却又遇梦象──房已不是昭言房,而是熟悉的自己房中。灯烛已熄,他仍躺卧着,被中另有一人,柔软带香的身子偎靠他肩手,浅缓的鼻息轻搔他的脸,搔进他的心。心头莫名狂跳,他微微拉开两人距离,抑声道:「昭言,明日起你就回你房里睡吧。」

十一、二岁容貌的昭言睁眼急道:「为什麽?」

他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开导她,她深信不疑,天真道:「分房睡,对你也比较好吗?」

「……呵,是啊。」究竟,对他有何好处……?

她悦声道:「埋名,我真高兴身边有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她的话暖入他心,更是暖遍全身。

一只手揽住被中的他,他浑身一紧,黑暗中却清楚可见昭言闭上双眼,紧挨着他唇角轻扬。脑中猛地一阵眩然,再一细瞧,眼前昭言已非幼时长相,而是成熟俊丽的容颜,正是方才所见;长睫如落尘轻羽,红唇若沾露堆花,暖香呼息近在咫尺,夺掠了他的理智──

洛埋名矍然惊醒,心头狂跳,浑身臊热难当,幽香未散,有如一双藕臂柔荑轻抚在身,渗入他的体温……正待掀被下床,身子倏地一僵,咬着牙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

梦境於他,是记忆的反刍,或是──

「原来……竟是如此……」

原来他密室里的秘密是这个意义,他竟不自知,竟不自觉!何时起,何所起?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妄念?抑或是有感男女有别之时?或者更早,早在她宁可舍弃自己、也不愿舍弃他时……似不知何时埋下的种子,悄然成长,此刻才倏然惊觉它的茁壮──

纠缠至今的模糊自疑瞬间拨开迷雾,洛埋名失语片刻,蓦地低笑出声,听不出笑中究竟是欢快还是苦恼,旋即,又骤失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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