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仙劍六同人】曇華弗落 — (一) 借命

他如影如雾,穿透少妇隆起的腹部,将一切看得分明。

那孕肚里一对双生胎儿,其一心跳疾如擂鼓,短小四肢时有轻微动作,生命力旺盛;另一个却僵硬如偶,毫无生气,在液中漂浮缓旋。

死胎。

他熟练地进驻无主躯壳,承受这已不知是第几次夺舍时的魂魄震荡。

死胎无魂魄,是以夺舍并无凶险,但每次的震荡都是一段令人不适的过程,又每每震得他不由自主「回味」起这两百余年来众多借命重生经验里的其中一段记忆,着实令他厌烦不已──

※※※

洛家,塔楼上。

「如果不是洛家此代有你身为热海守护,感应到热海所在,引领众人来此寻到水源,就此落脚定居,洛家至今多半仍在神州飘零无根……洛家因你而盛,所有现在和将来的洛家人都必须感谢你今日为洛家的付出。」老人感慨说道,围在塔楼顶层周围的数名洛家要人亦同声叹是。

「我幸为洛家人,能以此薄弱之躯为洛家守住一方繁华安乐,心之所往,我无怨无悔。」他朗目烁烁,唇畔含笑,年轻脸庞焕发着坚定无畏的容光。

「好,好孩子。」老人手一挥,和众人退至栏干边缘,仅留他一人独立中央。

他闭眸,双掌上下虚合,热海之力催发,足下登时浮现金色流转法阵,耀眼夺目。成圈围绕着他的一众人等同时结起法印,催发另一法阵,身为要角的他感觉到体内异样,接着他便闻到血味──他的血,自体内弥散而出,聚在身周如雾。他此刻并不觉得疼痛,只是随着血雾越来越浓,逐渐失去力气。

血雾凝汇成数缕血条窜射而出,连结塔顶上空模糊的红色法阵,他猛地痛喊出声,感觉有股外力正在狂暴地吸取他体内鲜血。施术者中有人因他的痛苦惊得一时停手,老人喝道:「不能停,继续!」

金色法阵渐渐染上红色,天空法阵巍然成形,鲜红如血盆巨口,正大口大口吞食着祭台上的生命。

「呃啊──!」

他身受无极痛楚,神识却十分清明。在洛家,他地位崇高,备受爱戴,比家主更具一主风范,每个人都看重他、敬佩他,因他天资聪颖、少年奇才,更因为他是天择的九泉守护之一,凭着天赋重任,执人界之牛耳。他是禀性良善的好青年,既受仰仗,不知不觉间便觉肩负重任,以血为祭,术缚热海,换取洛家水源永固,只有自己能做到──如此伟大之举,自己是唯一人选。

这不叫牺牲,因为他没有一丝半点被强迫的不甘。

这叫奉献。

他死命苦撑。

就因为有了这一层认知,有了这一份坚定,他才能支持下来。

镀染上鲜红的金色法阵扭曲不休,忽然几下闪烁,连同上空的红色法阵一并碎裂消失。洛家众人大吃一惊,老人抢上前去扶起已瘫软在地的他,不待众人问起,他已自虚弱开口:

「血祭……完成……热海泉眼……已经血缚了……」

在众人欣喜欢呼的反应下,他面带微笑,咽下最後一口长气。

※※※

真是天真得无可救药啊。

震荡渐息,他也自记忆里抽身,嘲笑当年的自己。

四周平稳下来,一股生命力自脐带源源不绝流进体内,令他精神一振。他试着动了动,果然感觉身子笨重,不复无形魂魄的轻盈。

借命成功了。

数月後。

洛家庄主庄院落内仆婢奔走,个个神色紧张手忙脚乱,全赖经验丰富的洛婶儿指挥调度。

「小春去灶房烧热水端过来,阿福快去请产婆!家主,女人生产男人不当看,您先去厅上候着吧!」洛婶儿一面说着一面将身着本家红黑衣色相间服装的男人推出家主房,当着他的面关上房门。

房中人分娩的痛苦哀号隔着门板仍是可闻,洛望平在门外焦急地来回踱步,却不知自己是担忧妻子多一点,还是腹中胎儿多一点。

女人生产乃危乎性命之事,尤其她怀的还是双生子,自是加倍凶险;而他那两个孩儿……两百多年来洛家血脉的天谴,凡是双子,尽皆早逝,几无例外……尤其他上两代的双生子有过一个诡异的附体传闻……洛望平不自觉捏紧拳头。

每一代新任洛家主,都必须进洛家书阁阅读仅传家主的秘册,他曾在里头读到关於双子天谴的先人记录内容,所谓附体……如果真的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他、他该如何是好?

除了夺舍之时,他还会遇到一次魂魄震荡,就是出生。若说夺舍借命靠的是自己,那麽出生之时能不能活,靠的多半是运气。这是此刻身为蝼蚁般脆弱的婴孩的他,最为任人宰割的时候,因为他受制於需仰赖他人照料的婴孩躯体,即便他纵使困宥肉体、但只要神智清晰便能催使热海之力,可若无人喂养,他仍然会饿死……

或许是因他魂魄被永囚之故,两百多年来无论重生几次皆不曾失去过热海钥环,不过热海守护这个身分似乎也无法庇护他的肉体免於自然或猝不及防的死亡。

猝不及防啊……

呵……

※※※

他茫然看着陌生的房内陈设,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发生了什麽事?他记得这是他第一次借命重生,原本母体正在分娩,双生胎中的另一个已经先出腹了,轮到他时……轮到他时,就在他出世的那一刻,後脑勺突然一阵剧痛,然後……然後呢?

他看着自己已是成人模样的身体,依旧摸不着边际。

一名婢女进了房,看到他举止有异,不由得停下脚步。

「……二少爷?」

他看向她,「二少爷?你是谁?」

婢女瞪大了眼,愕然道:「二少爷,你……你会说话!?」

他皱眉,「……我不应该会说话吗?」这才发现自己口舌并不流畅,好似久未曾说话一般。

婢女显然被他吓坏了,抢出房一路大喊大叫,不多时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率先奔了进来,大喊:「弟弟!」

跟在青年後头的还有好些人,老中少都有,俱身穿本家的服装。那青年见他神智正常,能如常人一般说话,几乎要喜极而泣。他从这位青年──他此世的「兄长」口中得知了一切始末。

原来,他出生那时接生的产婆一时不慎,将他摔在了地上,重创後脑,导致他接下来的二十来年成长迟滞、不懂言语,但因他身怀热海钥环,无人敢轻慢於他,於是就这麽浑噩地由洛家养着。他兄长在三年前接任了家主之位,而自己不知怎地,今日智识顿开,恢复了正常。

「太好了,弟弟,你真的好了!我从不介意照顾你一辈子,可是能见你如常人一般活动自如,能听你喊我一声兄长,我真的很高兴!」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的喜不自禁,心中竟是有股暖流淌过。

这人似乎真当他是手足呢……可是他若知晓他真正的兄弟其实从不曾活过、自己只是借他兄弟躯壳重生的先人魂魄,他还会待自己这般亲善吗?

他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手足之情里,踯躅了数月,在肯定青年绝不会视己为仇之後,才下定决心告诉他一切:血缚泉眼有违天道,洛家和自己都将遭受天谴,以及,自己真正的身分。

与会的族中长老当中,有他「上一世」参与血祭的要人,青年和长老们听毕他的陈述,俱是震惊非常,一时间相顾无言。

「……我知道了。晚膳时刻已到,你先下去吧,我和长老们还要讨论一下盈辉堡商行的事,等会儿才散,明天咱们再来研究该如何因应天谴一事。」青年顿了顿,微笑加上一句:「吃慢点,等我回去一起吃。」

他笑道:「好。」

走出聚会厅,他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原来自己心底深处仍是担心兄长不能接受他的啊……不过,此刻他心中大石总算真正落了地了。

当晚,他心情十分轻松,在青年的劝诱下多喝了几杯酒,他不胜酒力,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接着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令他瞬间退了醉。

他的「兄长」手执长剑,那剑搠进他心口,贯体而过。

「我还当你真是我弟弟,原来不过是个借屍还魂的小偷,枉费我这二十多年来真心诚意待你。」青年口气森冷,不复数月来的半点温情。「听你言语之中,竟是想找寻解除血缚的方法,好去轮回转世,当真自私卑鄙。你可曾想过,若热海重新游移,洛家数十年来辛苦建立起的家业岂不是又要重归原点?我怎能由得你胡来,令我成为洛家罪人?」

他视线模糊地看着眼前之人,张唇欲语,青年不予他机会反击,抽出长剑,在他胸前鲜血喷洒之际,利刃抹向他咽喉。

※※※

家主房内暴起一阵喧哗。

「生了生了,头孩儿出来了,是男娃娃,是男娃娃!」欢声过後是疑惑:「奇怪,这娃娃怎麽都不哭呢,是活着的吧?」

「自然是活的,你看手脚动着呢!」房中一阵响亮的啼哭声。「二孩儿也出来了,快瞧瞧……看,这个多有精神呀,唷,是个女娃娃呢!」

房外的洛望平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洛婶儿和产婆各抱着一个婴儿,一见他便迎了上去,洛婶儿喜道:「恭喜家主,是一对好生健康的龙凤胎呢,您快瞅瞅!」

洛望平激动难平,颤着手接过其中一个,脆弱柔软的小东西正扯着娇嫩嗓子奋力哭喊,哭得本就红通通的小脸更加胀红。

洛婶儿笑道:「听听这哭声,小小姐真是有精神,相较之下小少爷可是沉稳得多了。」

洛望平闻言心头一凛,往洛婶儿怀里男婴看去,只见那男婴握着小拳头一声不响,微微转着头,眼皮缓慢颤动,好似想认识这个世界一般。洛望平还待仔细察看,内房突然几声惊喊,一个婢女奔了出来,惊惶大叫:「不好了,夫人大出血,怎麽都止不住啊!」

「夫人!」洛望平顾不得心头隐忧,转身急奔入内。

呼喊声、步履杂沓声、大人的幼婴的哭声,声声入耳,那男婴仍是不被惊扰,只是沉静睡去,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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