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叶一直做着同一个梦,一个不知所云的梦,他甚至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在梦中,不管是景色,还是梦中的自己会做出什麽样选择,都会跟上一个、上上一个、上上上一个,一模一样。
彷佛在玩着一款卡关很久的游戏,永远走不到结局。
梦里,以叶骑着一台机车,而这台机车,跟现实中自己骑的那台已经十岁的小100一模一样,身上穿的衣服款式也跟平常会穿的款式一样,而路段也是平时上班会骑的那条路。
不一样的是,梦中的以叶总会骑到现实中不会出现的岔路去,他会先停顿一下,然後往那条看都没看过的路骑过去……这时,以叶的心里会浮出一个想法……
『骑这条路会迷路,上班一定会迟到……』
但每次,以叶脑子里的念头总是无法支配身体的行动,仍然会往那条绝对会迷路的路段前进,梦的最後,一定会卡在以叶停下来,环顾对自己而言非常陌生的景色。
然後他便会在『完蛋了,我迷路了!』的情绪下醒过来,这时只要抬头看闹钟就会发现,他今天又睡过头了……
以叶7点整必须到医院报到,从家里到医院则需要15分钟路程,路况不好的话,可能会多延长5分钟,所以他向来把闹钟调到6点20分响,但自从做了这个诡异的梦之後,闹钟形同虚设,以叶一定要到6点50分才醒得来。
以叶当然知道这样一直迟到下去不是办法,他不是没尝试过逼自己不要往那条岔路骑去,或是叫醒自己,但从来都没成功过,不管想得多用力,依然没办法支配自己的身体。
以叶非常困扰,以前只是平均一个月会梦到两三次,现在几乎两天就会梦到一次,也就是说,他每两天就会迟到十分钟以上。
先不要说全勤没了,他三天两头就会被院长叫去骂,连带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差。
虽说一直以来,院长都对以叶青眼有加。
然而,现在迟到成这样,院长当然掩不住对他的失望,甚至还有风声说,院长有意剔除以叶晋升主治医生的资格。
以叶变得很焦虑,并且愤愤不平,但他又能怎样?
难道要跟院长说,因为做了怪梦,所以才会迟到──院长只会以为他找藉口都不会经过脑袋想想,反而更反感吧?!
而现在,已经变成每天都会做那个怪梦了……不管以叶将闹钟调得多早,他总是会在6点50分醒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以叶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反而花更多时间摔闹钟,大声怒骂,让他迟到更久,并且多了为数可观的买新闹钟费用。
以叶论及婚嫁的女友看不下去,建议他乾脆到自己任职的医院挂精神科,以叶一开始当然抵死不从,一个外科医生跑去挂精神科,他将来要怎麽在这间医院继续工作?!
他很害怕……万一自己是个披着正常人外皮的疯子该怎麽办……最後,以叶还是敌不过女友每天疲劳轰炸,选了一天放假让女友陪着挂精神科。
医院的冷气像是不用钱一样放送,但这只是让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明显难闻,以叶拉紧外套,坐在质地粗糙,并且被冷气吹得冰冰凉凉的塑胶椅上,浓重的不安,完全表现在他脸上,女友安抚他的话语,就像被狂风狠狠搅过一样支离破碎,以叶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不确定自己到底等了多久,毫无起伏的广播声才叫到他的号码。
诊疗室比以叶想像中还要气派温和得多了,没有发出寒光的冰冷仪器,也没有板着张脸,随时都会判人死刑的医生。
精神科的周医生拿着夹了以叶基本资料的病历板,露出和善的微笑,意示以叶坐上那张光是用看的就让人昏昏欲睡的柔软躺椅上。
周医生的笑容让以叶紧绷的精神缓和了不少。
他忍不住开始诉说这段时间的困扰,虽然讲得乱无章法,但周医生还是尽责地提起笔在病历板上写着,就像个认真抄板书的乖学生。
末了,以叶紧张兮兮地问,『周医生我是不是疯了?』
停下笔,周医生淡淡地开口,『唐医生是外科医生吧!你只是压力太大了而已,所以才会做这种梦,再说了,人没那麽脆弱,不会因为一点点压力就疯掉。』
以叶又问,『但我不想再做这种梦了,周医生你有办法吗?』
『解除压力之前,必须先知道压力的来源是什麽,才能对症下药,唐医生你最近工作还顺利吗?还是跟其他医生有了磨擦?』
说到压力来源,以叶根本连想都不用想,『最近为了升主治医生的事,的确跟一个同事处得不太好……』
周医生再度往病历表写上一些东西後才说,『我先开三天份的药给你,但这药并不能彻底解决你的问题,只能舒缓,让你比较好睡,你的压力还是得靠你自己慢慢排解,懂吗?』
或许是因为周医生温和的态度所致,让以叶对他有莫名的好感,觉得周医生一定会听他诉说这些太过自傲的烦恼,『我不是在自夸,但我真的是一个很棒的外科医生,倒是我那个同事……先不说爱抢功劳,他还整天跟在院长屁股後面狂拍马屁,工作都不用做,整天拍马屁就能升上主治医生的话,我早就是主治医生了!』
周医生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我懂你的不平,但不能因为你看那个同事不顺眼,就不愿意去排解你的压力之源,去找他谈一谈好吗?』
『他哪来的资格让我放下身段好好谈一谈?!我对他最多视而不见,而不是去跟院长打他小报告就已经是我宽容了!』
『但这样问题并不能解决……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跟他谈,不如试试在工作之余做一些休闲活动,运动啦,看看书、听听音乐都是很不错的休闲方式,可以让你暂时遗忘工作上的不愉快。』
接下来以叶又跟周医生东拉西扯了半个小时左右,才心满意足的拿药离开。
当晚睡前,以叶替自己倒了杯温开水,照着药单的指示拿出药包和着水吞下肚,然後他拉起棉被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应该不会再梦见那个该死的梦了吧?!』
但以叶显然太乐观,隔日一早他再度为了那个梦摔闹钟……
他的心情很糟,连班都不想去上了,草草打了个电话到医院请病假,他知道,根据自己以往频频迟到的记录,再加上今天的临时请假,肯定会让院长火冒三丈。
不过以叶真的管不了那麽多了,他用焦躁的步伐在坪数不大的小套房内来回走着……
精神科的门诊要早上10点才开始,而现在还不到7点半。其实以叶可以先去休息一下,等门诊时间到,毕竟那个梦让他很疲劳,但他又不敢睡。
以叶渐渐对睡眠这件事产生恐惧了。
早上10点整,以叶准时出现在精神科,一开口就是向周医生抱怨对方开的药一点用处都没有。
周医生很有耐心的听完以叶长达20分钟的抱怨,脸上仍然挂着和徐的微笑,『昨天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药并不能消除你的压力,只能舒缓,现在你应该试试跟你那位同事谈了,不然你的精神压力只会越来越大。』
以叶现在的心情已经糟到开始撒泼了,『我才不要!跟废物有什麽好谈的!』
周医生颇不赞同,『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态,你是否有心让自己好起来,试试看好吗?』
以叶勉强应和周医生,然後又说,『你能再开新药给我吗?』
『药不是吃越多效果越好,你要靠自己而不是靠药物。』
听到这,以叶忍不住发火了,他大声咆啸,『反正你就是开药给我就对了!我要能阻止那个可笑的梦的药!』
周医生叹口气,他知道跟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病患争论是没有用的,说不定还会加重病情,『那你就先去柜台等领药吧!我会交代下去。』
接连几天,以叶还是为梦境所苦,睡也睡不安稳,周医生替他开的新药一点用处都没有,所幸,接下来就是两天假日了,省得去医院还要被院长骂。
这两天休假,以叶真的有考虑周医生的建议,但他还是不愿意去找那同事谈谈,总觉得,自己先开口就是认输了,一想到这点,就让以叶非常愤怒……突然,以叶像是想到什麽一样,慢慢冷静下来。
『其实只要那家伙不能再影响我就好啦!没错!都是因为他的关系,我才会这麽凄惨,连觉都不能好好睡,如果我疯了,最大的受益人一定是那个家伙……』
以叶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麽回事,自己还有美好的前程,怎麽可以因为一个卑鄙小人的恶意就全部葬送?!
只要那家伙消失就好……只要他消失了……只要……消失......他死了……就好了……
最近几天,电视跟平面报导都被一则骇人听闻的新闻给牢牢占据──唐姓外科医生杀了另一名外科医生,将其分屍後,一部分屍块丢在馊水桶、一部分剁碎了用马桶冲进化粪池里,头颅则摆放在卧室,上面插满了手术刀,痕迹有新有旧,不难看出嫌犯对这名受害者充斥着满满的憎恨。
嫌犯将受害者分屍後的第三天,便带着凶器前往在同医院任职精神科主治医生的周医生家里,试图杀害周医生,所幸该医生机警地逃了出来,并火速报警,才让嫌犯顺利落网。
这里是郊区一栋颇富盛名的高级精神病院,但对里面的病患来说,高不高级都已经无所谓──他们只活在自己的世界。
周乐青是XX医院的精神科医生,他来这里是为了探望唐以叶,在包括亲人、朋友、女友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认识唐以叶的现在,会来看他的人只剩下周乐青而已。
伴着优雅的步伐,周乐青走到柜台,人一到柜台,就有一名护士向他打招呼。
『周医生今天也是来看他的吗?』
周乐青扬起好看的微笑,『是啊!他有好一点了吗?』
护士摇摇头,『还是一样呢,清醒的时候总是不发一语,狠狠地瞪着所有接近他的人,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大哭大叫的,镇定剂的需求越来越大。』
『我知道了,那我先上去看他,给我一个小时不要打扰我喔!』
护士笑笑地应允,『你真有心呢!』
『毕竟当初若是我多注意一点,或许不会发生这些惨剧了。』
周乐青推开房门走进唐以叶的病房,然後轻轻地锁上门。
以叶是醒着,看向周乐青的眼神带着一丝迷网,几乎没有以往的凶狠,他就这麽看着周乐青走过来,并且执起自己的手。
『以叶你觉得怎样?被关在这里很不好受吧?!』
以叶反握周乐青的手,喉间传出一串没有组织的气音。
『可怜的以叶,连话都没办法说了吗?看来是我做得太过火了呢!』周乐青倾身将以叶抱进怀里,『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呢以叶?我可以让你不再做噩梦喔,每晚都梦见你最恨的那个人浑身是血的出现在你的梦里……你很害怕对不对?』
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听懂了,以叶将脸贴在周乐青的胸膛上缓缓点头。
『跟我走好吗以叶?』
以叶再度点头,嘴里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
周乐青偷偷地将以叶从精神病院偷渡出去,这世界上只要有钱有人脉,有什麽事做不到呢?!
他与以叶在自己家里度过了一个对他而言非常美好的夜晚,而且以叶不用再做噩梦了,周乐青轻轻地将一丝不挂的以叶搂进怀里,并帮两人盖上薄被……鲜少星星的微光下,以叶的脸显得特别纯净。
周乐青忍不住轻吻以叶的脸庞,上面还残留着欢愉过後的泪痕,以叶挣扎了一下,然後缩进周乐青温暖的胸膛里……
我总是爱上不该爱的人,这让我非常痛苦。
以叶,亲爱的以叶,是我最爱的人,他是第一个最让我既焦躁又渴望的人,渴望到……我只能选择毁了他,然後把他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接下来,我会慢慢的,用我的爱治癒你……以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