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木兰帮新生
我抱着因为疲惫陷入熟睡的平儿,坐在回夜王府的马车上。马车行在山路间有些颠簸,不过这一摇一晃倒是让我晕乎乎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这……这又是在演哪出?全夜……全夜说他爱上我了?刚才他跟我告白时,我因为太震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我这人素来胆小,一遇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事就鸵鸟,於是,我用了最简便的方法:装晕。兴许是我的演技又上了一层楼,已到了假假真真分不清的境界,又或者是我真的太累了,压力一解除,我还就这麽真晕了过去。醒来後,我们已经在马车上,而平儿坐在我身旁摇头晃脑频频打着瞌睡,我便将他移到我的怀中。
我偷偷地打量着坐在对面、正倚着车板闭目养神的全夜。他睡着的样子看起来是这样的纯真无害,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脸庞上投射出两道阴影,挺直鼻梁下,一张薄厚适中的唇因为乾涩略有些泛白。他白皙的脸庞上有着几道乾涸的血渍,但这无损他的英俊,他本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如今却入了世,添了几分沧桑历练的凄美。
这样美好的男子,为什麽会喜欢我呢?他是什麽时候喜欢我的,为什麽我都没有发现?
我正盯着他想得入神,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我的身体如触电般猛地震了震,顿时有种作贼心虚的慌乱。他看起来累极了,怎麽还这麽浅眠?
「你……你没睡着啊?」我乾笑着问。
「只是闭眼小憩一会儿。」他揉揉眼睛,直起身子,难得迷糊的样子看起来可爱极了。
「喔。」我点点头,见他望着我的目光意味深长了起来,怕他要跟我继续讨论我「晕倒」之前的议题,我还没想好要怎麽面对这件事,便抢先寻了别的话题。「对了,他们为什麽要杀你,你有仇家吗?」
他沉默不语,我见他似是在犹豫,以为他不愿提这件事,便赶紧摆摆手说道:「你若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一定要知道。」或许这涉及他的隐私,他不愿甚或是不能告诉我也情有可原的。
「倒也不是。」他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罢了。」
关系重大?感觉是个大秘密啊!所谓的大秘密就是知道了就得死,我还不想死,所以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我正想委婉地表示其实我也不是那麽想了解,他便又缓缓开口。「你知道我跟哥哥不是同母所出吧?」
「嗯,好像有听过。」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後便点头。以前还是「凤湘翊」时,为了当个称职的皇帝对各国的皇帝王族稍微做了点功课,印象中全棠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而全夜的生母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还是昭仪什麽的,她生全夜时难产,拚尽最後一丝力气诞下他之後便撒手人寰,於是全夜便由皇后亲自扶养长大,也难怪全棠和全夜感情这麽好。
「其实我的生母,本是桑国长公主。」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些遥远,彷佛在讲述一件跟他毫不相干的事。
「咦?所以她是和亲?」我好奇地问道。如果是以和亲身分嫁过去,那身分应该也算是尊贵的呀!起码不会只是个连妃位都没有的小嫔。
「不,她是私奔。」在我惊异的目光下,全夜挤出个苍凉的笑。「她爱上了我父王,即便她拥有继位的资格,她还是选择抛弃在桑国的所有,包括她的身分地位,追随父皇来到天罗国,成为他众多的女人之一。当时桑国的皇帝,也就是我的外公为此愤怒至极,便对外宣布长公主的死讯,当作她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接下来的剧情,几乎就是我前世看的那些宫斗文中经典的桥段:全夜他爸爸对他妈妈的宠爱持续不了多久,便又拥抱其他的女人,幸好他妈妈怀了他,还有个心灵寄托,然而却在生下他後离开了人世。我只能说,她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失去自我、所托非人,没了亲情、没了爱情、最後也没能享受到天伦之乐就结束了一生……不过,要是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如此优秀出色,想必也会很是欣慰的!
「我很遗憾,但是……这跟你被杀手盯上又有什麽关系?」
「桑国的王位继承制度和其他国家不同,一向重视嫡系身分,男女皆可继位。当今桑国女皇是我外公最小的女儿,也是除了我母亲外唯一一个嫡出血脉。只是她至今膝下仍无子嗣,这让那些觊觎王位者蠢蠢欲动,要是女皇有个万一,他们就有了机会。然而却不知那些人是如何知道我的存在,我的母亲乃嫡系长公主,即便她已经死了,身上流着她的血的我也有了继位资格,因此,那些有心人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以免我和他们争夺王位。」
「欸?」听到这里,我又更加惊讶了。原来全夜的身世如此曲折离奇,原来他竟有可能成为桑国皇帝……我实在难以把一个神圣超然的祭天和统御一国的皇帝联想在一起,这差别不是普通的大啊!「所以……你有打算回去争夺王位吗?」
全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从小便在天罗国长大,我的根在这里,我所有亲近的人也都在这里,我回去做什麽?」
「这样啊。」我表示理解地应着。这世界真是奇妙,能当皇帝的都不想当皇帝,没资格当皇帝的偏偏又总妄想要当皇帝……当然,还有我这种的,没资格当皇帝也没妄想要当皇帝可就阴错阳差成了皇帝还不得不当这个皇帝。(呼呼……其实我也满有当饶舌歌手的天分嘛!)
这个话题结束了,车厢里又是一片尴尬的沉默。我本着早死早超生的真理,想着再这麽拖下去也只会让彼此更不自在,便将平儿往肩上扶了扶,坐直了身子,牙一咬正色地对全夜说道:「那个,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嗯,你说。」他微笑着颔首。他的眼眸晶亮无比,彷佛镶了璀璨的钻石,那期盼的样子让我一阵心虚。
可该说的事还是要说,於是,我清了清喉咙,严肃地说着:「回去之後,我和平儿收拾了行李便离开夜王府。」
「为什麽?」他的微笑僵在了嘴边。「是不是你因为担心又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不想再成为我的包袱?」
呃,其实我压根儿还没想到这些,我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点?不过他这麽一说,也挺有道理的,因此我依旧严肃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你放心,我夜王府不是能容人为所欲为的地方,先前是我没有防备,现在知道了,便决计不会再让人伤害你和平儿!」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眼中迸发的杀气让我不禁瑟缩了一下。我一直以为全夜是只温顺的小白兔,现在看来,我毕竟是了解他了解得太少了。
「呃,其实这也不是唯一的原因……」我拖长着尾音,一边转着脑袋苦思着那麽第二个原因是什麽。
「那麽其他的原因是什麽?」
急什麽!我这不是在想了吗?
我对他乾笑着拖延时间,他定定地望着我良久,最後目光黯了下来,沉声问道:「是不是我对你说的话,让你不自在?」
「啊~马车晃得我好晕呀!我先睡一下,你自便……」
「兰漪!」他猛地倾过身来,愤怒地抓住我的双肩。「你还要再装傻吗?」
我没有装,我本来就傻啊……我傻到实在想不明白为什麽有这麽多人喜欢我!
我欲哭无泪地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不然你要我怎麽办?」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麽回答,愣愣地看着我半晌,然後,他松开我,一语不发地坐回原本的位子上。
我这时竟还有心思想着「平儿这只猪,这样大的动静居然还不会醒!」。不对……还是他根本就醒了,只是在这尴尬至极的场合下选择继续装睡?这小鬼!跟他老娘一样鸵鸟!
只是,平儿有立场鸵鸟,我却不能再闪躲了。我深吸一口气,深深觉得发好人卡是件很造孽的事。「全夜,我……我很感谢你的心意,我很喜欢你,真的!可是,那种喜欢是像哥哥、像朋友一样的喜欢。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我已经嫁过人了,还带了个小孩,更重要的是我爱凤湘翊,即便他死了,我仍然爱他,这个我也跟你说过了啊!你值得更好的……」
我正要继续灌输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等等我自己也觉得是屁话的观念时,他却打断了我。「所以,你一定要离开?」
我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嗯。」
「那好吧。」
「啊?」我又更加呆愣了。
「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也没有理由再强留你了。」
这这这……这全夜也太豁达了吧!豁达到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於是在过度不知所措的状态下,我便开始乱讲话。「你这麽容易就放弃了?」
一说完我便有了想咬断自己舌头的冲动。老天可监,这绝对不是在欲拒还迎!
幸好全夜认识我也有一段时间了,分办得出我是「白目」还是在「欲拒还迎」,他没有误会我的意思,脸上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看起来有些凄凉。「不放弃我还能怎麽办?感情的事本就勉强不得。况且面对我的表白你竟选择装晕,光从这里来看就知道我彻底没望了。」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我是真晕,但想想还是觉得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对他同样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却是带着真挚的心意。「还是朋友?」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然後闭上双眸,做了几次吐息,再睁开眼时,那双凤眼里已是一片澄明。「还是朋友。」
「有空我会带平儿去找你玩的。」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平儿,他正好偷偷睁开眼睛,一和我对上眼又赶紧闭起来。我用指节轻敲了下他的额头。让你再装睡!
「你们离开後有什麽打算?」
「呵呵,回春香院重操旧业吧。」
事实上,我骗了全夜。离了夜王府之後,我并没有回春香院去继续当一个无忧无虑的舞蹈师傅,而是决定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危险重重的道路──女特务。
我记得春香院的底下,就是木兰帮在天罗国的基地。我在春香院待了四年从来没有试图再去找过那个地方,一来是因为有了先前被那木兰帮副帮主手刀砍脖子的惨痛经验,知道她们极其不愿秘密基地曝光,二来是我也不想自己的身分被发现,要是我一个在春香院教舞的舞女竟知道那是她们的根据地,她们一定会起疑,指不定问都不问就先杀人灭口。
但如今,我却是不得不冒这个险了。经过这次的绑架事件,我终於体悟到我必须先拥有起码的自保能力,才能保护平儿。我不想总是让别人来救我、来保护我,要是那位大侠没有出现,我们早就命丧黄泉了!当然,遇上这些鸟事的机率并不高,我若安分地继续待在春香院里,或许依旧能和平儿安安稳稳度过余生……我说的是「或许」,我已经对自己没什麽信心了,我根本就是块吸引危机的磁铁!所以,我要习武,虽不用成为武林高手(武林高手也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好吗?)起码学几招防身用也算是聊胜於无。
下定决心要习武後,我便开始思索要找谁当师傅。我没打算找全夜,因为他每天要处理的政务那麽多,我还要他挪出时间来指导我这毫无武功基础的小女子简直无颜面对发他俸银的全天罗国百姓,况且知道了他的心意後,虽然和他还是朋友,但毕竟多了一层微妙的关系,我想还是不要那麽频繁地接触才好。
我也想过要不要拜春香院的护卫为师,但真的不是我有偏见,只是要是出现这种情况,我也实在满难为情的:
某江湖人士:「敢问女侠师承何处?」
女侠我:「春香院。」
某江湖人士:「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春香院所在何处?譬如峨眉派位於峨眉山,武当派位於武当山,是否也有座山名唤『春香山』?」
女侠我:「呃,不瞒大侠,春香院正是位於天罗国都城南门大街上的一间……妓院。」
此外,我也到街上寻觅传说中的「丐帮」。只是我绕完了整个都城,就是没见到任何带着麻袋的乞丐。我想或许他们的等级还不够高,还没资格拥有袋,於是我便弄了几个麻袋,很有江湖气地蹲在街头等着丐帮子弟主动来找我。蹲了几天後我始终没见到传说中的丐帮弟子,倒是捡了不少铜板回家。
最後,因为想起眼睛酷似木兰帮帮主「慕容桑榆」的那位大侠而让我有了灵感,便才决定去木兰帮一试!
我认识的木兰帮成员各个身怀绝技,我想要是在木兰帮里习武,说不定我也能成为一代女侠!不过看她们刀里来剑里去的,我如今是个有「家室」的人,也曾担心假如她们要我去冲锋陷阵执行任务,而我有个万一平儿该如何是好?但听闻木兰帮除了是杀手组织外,也替人蒐集情报,我想到时我或许不必成为杀手,可以当个窃取情报的间谍。越想我越是兴奋,我说过了,我上辈子的梦想就是当个冷艳帅气的女特务,无奈我那张柔弱的脸让我始终冷艳帅气不起来。
我将平儿先安置在我买下的那间小木屋,一个人到春香院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後院找了一阵子,终於在一个隐蔽的草丛堆里发现了当初我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那个铁盖口。
我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在附近之後,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将铁盖口扳开。我小心翼翼地钻进洞里,末了还没忘记将铁盖搬回原位。我循着阶梯一步一步向下,离洞口越远光线便越微弱,直到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光明,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真是怪了,难道她们已经练到在黑暗中视物自如的境界,所以连灯也不点了?可我明明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里是有点灯的啊!又或者是,她们近来经费紧缩,所以要节省开销?
没关系,我自备了火摺子。你问我为什麽会随身携带火摺子?这是因为这东西感觉很江湖,想到我即将就要成为江湖上的一份子,虽然还没有武功,这装模作样的装备也是要先备齐的!
我从怀中掏出了火摺子,点燃了墙上的一盏油灯,然後拿起那盏油灯照路。越往下走着,我越觉得怪异,为什麽……这里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最後,我找到了当初和慕容桑榆她们谈判的那间房间,我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门并没有上锁後,便轻轻地推开门进去。
我举起油灯巡了房间一周,那些桌子椅子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仔细一看,墙角也挂了些蜘蛛丝,用两个字便可以准确地描述出眼前这场景:废墟。
我以为我在春香院待了这麽多年,却从没有发现任何木兰帮成员出入的踪迹是因为她们各个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然而现在这麽一看,才发现她们根本早就撤换了基地。也是,依她们如此谨慎的行事作风,断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们的基地所在。
看来加入木兰帮是无望了……如今也只能再去街上蹲一蹲,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见丐帮子弟。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步出房间,却突然感觉银光一闪,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抵在我的颈边。
冰冷肃杀的女声从背後响起。「你是何人?为何知晓此地?」
我的身子顿时变得僵硬,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搭在我脖子上的东西不是刀就是剑。
我的背脊冷汗直流,反射动作地举起双掌做出俗仔投降状。「我没有恶意,请先听我解释!」
持着武器的女人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收起她的刀或剑。「你最好快点解释,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这种冷冰冰没什麽音调起伏的说话方式好像在哪听过……是了,我记得木兰帮那些女杀手们都是这样说话的,原来她们还有在这地方活动啊!
我庆幸自己总算没有扑了空,欣喜地转过身去,眼前的女人一身黑衣,紮着俐落的马尾头,俨然是木兰帮的标准打扮。
不过这女子的样貌,怎麽有点熟悉?我眯起眼睛打量她,在她等到不耐烦就要拿剑(原来是剑!)让我永远都不必解释时,我试探性地低唤一声。「穆……琴?」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穆琴的脸上立刻出现戒备。难怪我觉得听过她的声音,原来是老朋友啊!她的样貌并无太大变化,所以我记得自己是认识她的,只是名字一时想不太起来,我隐约记得是「木琴」还「铁琴」什麽的,还好最後没有说错。
「我们以前见过啊!」我用一种「你怎麽可以忘了人家嘛~」的哀怨眼神望着她。「我们曾经合作过,你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她丝毫不犹豫地打枪,连做个「努力回想一下」的样子都不肯。好吧,我都换了张脸,换了种声音,最重要的是连性别都不同了,她要是还记得她就是神。
「你还没解释你怎麽会知道这里。」她冷冷地说,又回复到最初的冷情语气,完全无视我刚才试图「套近乎」的努力。「你……是不是和夜王一起跳神舞的那个舞女,叫作……兰漪?」这次换她眯起眼睛打量我。
我被她看得一阵发毛,半点被认出来的喜悦也没有。我还以为戴了个面具就没人认识我了,原来连木兰帮都早已知晓我的身分,该不会……还有人无聊到出钱请木兰帮调查我的身家底细吧?那他们何不直接把钱给我,我就会把任何他们想知道的向他们交代得清楚楚,说不定还可以再给他们打个折……
我缩着脖子点了点头,突然觉得就像脱光光站在她面前,怪不自在的。
「原来是你!」一个带着讶异的女声响起,这声音怎麽也有种在哪里听见过的感觉……
我这才发现穆琴身後还站着一个娇小的女生,定睛一看後,顿时愣住了。
哇勒!怎麽连她也是木兰帮的?不,我是要说怎麽连这种女生都是杀手,这世界究竟怎麽了?木兰帮无孔不入的程度,根本可以统治世界了……
「耀雪,你见过她?」
那个叫作「耀雪」的娇小女子凝神望着我一会儿,肯定地点头。「这里太暗我一时没认出来,但我确定是她。」
我之所以会记得这个小女生,是因为她长得太可爱了,是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可爱小萝莉。
一个穿着古装的萝莉,这画面是多麽的冲击!但更冲击的是,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萝莉竟然是一个杀手!
再次感叹,这世界究竟怎麽了?
至於我怎麽会和小萝莉杀手有所牵扯,事情是这样的……
那是我和平儿还住在夜王府时的某一天,因为平儿那阵子老被想娶我的全夜洗脑,竟三不五时在我面前叹着「夜王府的菜好好吃,以後吃不到会好难过」诸如此类的话,我怕他最後会因为伙食把他老娘卖了,便决定时常带他上街吃饭。小孩子嘛,总是容易喜新厌旧的,说不定他吃腻了夜王府的山珍海味,偶而去吃路边摊时便会想投入平民小吃的怀抱。
这天,我正带着平儿光顾当年我生平儿那日突然很想吃的「王记豆花」,要不是为了出门吃这家的豆花,我就不会被撞倒,平儿的生日说不定就不是在那一天了。所以,这对平儿如此深具纪念意义的豆花,怎能不带他来尝一尝?
小二刚帮我们上了豆花,便听见一旁出现了喧哗声。我凑上前去在围观的人群後伸长脖子瞧了瞧,原来是一位小男孩吃豆花时噎到了。
小男孩整张脸涨得通红,双手紧抓着脖子,表情痛苦,看起来随时都会窒息而亡。而那一点也看不出是杀手的小萝莉正焦急地猛拍着他的背,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照面。
後来回想,要是当时我没有出手相救,那小萝莉身怀武功还这麽猛拍她弟弟,到时候小男孩没噎死也会被打出内伤。
小学上健教课时,我曾看过老师示范噎到时的急救方法──哈姆立克法。虽然年代已经太过久远以致於记忆有些模糊,再加上我也没有实际操作过,不过粗略的印象还是有的,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大喊着要围观群众们快让开,急忙奔至噎到的小男孩身边,挥手要那小萝莉闪开。
她犹豫地睁着一双圆滚滚大眼望着我,直到我说「我是大夫!要是想救他就快到一边去」後才赶紧让开。
後来平儿还惊奇地问我「娘你还当过大夫啊?」,而我十分淡定地告诉他「正所谓医者父母心,同理可证,父母者医心。」,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称是……
我站到那小男孩身後,让他站了起来,也顾不得什麽男女授受不亲(其实人家也只是个小男孩而已……),从背後伸臂环住他的腰,一手握拳抵在他的腹部,另一手包覆着拳头,两手合力使劲往上挤压。
一旁路过的百姓们纷纷过来围观,看见我这奇特的急救方式便三两凑成群,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
那时我完全没有想到,要是我救不成那小男孩,说不定就会变成是我害死了他。所幸小男孩很给面子,在我推挤了大约二十来下之後便咳出了那块卡在喉咙的豆花。
我松了一口气,众人也松了一口气,欢喜地喊着「神医!神医!」。我顿时感到一阵小小的飘飘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也有被喊「神医」的一天,我生平第一次对那位我从来都没记住他名字的小学健教老师心生感谢。
我潇洒地对大家摆摆手,表示「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没想到竟开始有人凑了上来,跟我说他家儿子哪里痛,他家老母哪里不舒服要我去帮忙诊疗看看。开玩笑!我哪来的医术「悬壶济世」?於是对众人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後,便赶紧抓着平儿落跑。
後来小萝莉带着小男孩气喘吁吁地(小萝莉你明明就有武功还在那里演!)追了上来,对我於她弟弟的救命之恩表达一番感激之意後,又说要报恩。
我跟她表示不用了,她却死活坚持着。我真是欲哭无泪,这时代的人怎都如此热衷报恩啊?
我怕再继续跟她僵持下去,她会像全夜一样搞个「以身相许」之类的惊悚报恩方式,恰好对刚刚忙顾着救人没吃到半口豆花正感到有些惋惜,便让小萝莉回去打包了三份豆花,我和平儿各一份,顺带帮全夜也捎一份,以豆花来还恩。
我以为,我和小萝莉的关系就停留在豆花上了,没想到竟还会在木兰帮基地再遇上她。
「她……应该不是坏人。」耀雪小萝莉思考了一会儿後,对穆琴说道。
我顿时无语。你们当杀手的有资格评论人家是不是坏人吗……
「你是怎麽发现这里的?」问完,穆琴同学便蹙起眉陷入思索,开始自问自答了起来。「你是四年前才到春香院来的,那时我们早已换了基地,你不可能碰巧撞见我们从这里出入……」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原来你们那麽早就换地方了!可为什麽如今你们还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发现有人在春香院後院鬼鬼祟祟,後来竟还发现了出入口,便悄悄跟了上来。」耀雪说道。
我的背脊又一阵发凉。人家一直跟在我後面,我居然毫无知觉……
「总之,我是因为曾经跟你们木兰帮合作过才知道这里的,你们的顾客那麽多,不记得我也是正常。」我理直气壮地说着,这也不算撒谎。
她们见我连「木兰帮」都说出来了,才稍稍放松了戒心。
「你到这里来要做什麽?」穆琴虽已不再那麽戒备但还是摆着一张冷脸,我强烈怀疑木兰帮的帮训之一就是「无时无刻保持面无表情,这样才有杀手的气势」!
我揪住了裙摆,紧张却坚定地一字一顿说道:「请让我,加入木兰帮!」
「你要加入木兰帮?」穆琴的表情总算多了些变化,诧异地看着我。「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麽吗?」
「我很清楚,我要加入木兰帮。」我坚定地再度重覆道。
「为什麽?」
「我想习武,我想拥有保护自己和我儿子的能力。」
「你有个儿子,居然还会有这种想法?」穆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们这一生但求过得安稳平淡却是奢望,你好好的日子不过竟要来冒险当杀手?」
「没有能力,要怎麽过得安稳?我不想总是拖累别人、只能靠其他人的保护胆战惊心地过日子。」我心一横,便跪了下来。「求你们了!」
穆琴撇过头不看我。「你这样也没用,我们只是听命令行事,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那我该去问谁?」我上前哀求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我们木兰帮不收男子的。」她轻轻拂开我的手。「这样你的儿子又该怎麽办?你打算不管他了吗?」
我沉默地低下头。这问题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我想过将他留在春香院托婉月照顾,但我不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留在那里,也不忍心让他与我长时间分隔两地。我曾想过是不是也让他跟着我一起待在木兰帮,正打算要是她们同意让我待下来,便厚着脸皮再多求这麽一件事。不过看穆琴话都说到这地步,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我正感到绝望,却听见耀雪小萝莉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穆琴姐姐,馨仪前辈不是也有个儿子吗?这似乎并不是没有先例……」
「耀雪!」穆琴呵斥她一声。「那是特殊情况!」
我一听事情有了转机,便赶紧又抓住她的衣摆苦苦求着。「我的平儿很乖的,他不会吵,也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求你……求你了!」
耀雪站在一旁望着我好一会儿,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接着走到我身边来,忽地把剑往地上一摆,也跟着跪下。「穆琴姐姐,求你帮帮她!你不是和杏愉前辈一起出过好几次任务?你就替她跟前辈说说看吧!她入帮以後,若出了什麽差池危害到帮里,我耀雪愿意负起所有责任!」
「你要怎麽负责?」穆琴不以为然地冷笑着问她。
耀雪仰起头,明明是张天真可爱的少女脸孔,眼中却彷佛有着历经沧桑後的坚定成熟。「以死、谢罪!」她缓缓地说着,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密闭的地下空间里,听得我心头一颤。
我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望着她,她对我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为什麽?一个和我只不过有着一面之缘的人,愿意用生命为我担保?
「你们别後悔!」穆琴盯着我们沉默了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丢下这句话後转身离去。
「成了。」耀雪舒了一口气,抓起佩剑站起身来,也顺带扶我起身。
「你怎麽会……」我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她似是看出我的疑惑,向我解释道:「我就只有这麽一个弟弟,这世上再没有其他亲人了,对我来说,他就是我的全部,而你救了他一命。要是当时你要我这条命做为代价还恩,我也会毫不犹豫给你的。」
听着她的话,我的心间彷佛被一股暖暖的气流紧紧包覆住了。我想,今日若是她救了平儿,我应该也会这麽做吧!每个人,都有不管付出何种代价也决不能失去的人。
此刻再说些什麽也是多余,我握住她的手,诚挚地对她扬起了一个微笑。「谢谢你,我不会忘记的。」
「虽然我帮你求情,可其实我是不赞同你入帮的。这条路太危险太辛苦,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嗯,我很清楚。」
三日後,我带着平儿正式加入了木兰帮。在这之前我先去找了婉月和她道别,我没告诉她我要加入木兰帮,只告诉她我要和平儿离开天罗国了。春香院里的姑娘们听见我们要离开的消息都依依不舍地前来道别,和这些姑娘们朝夕相处了四年,也不是没有感情的,我好不容易才没被她们动摇了离去的决心。至於柳嬷嬷突然间失去我这麽棵摇钱树更是急坏了,直说着要给我加薪不停挽留我,看她那痛心不舍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在嫁亲女儿那般舍不得,不过我和她本就没签卖身契,我去意已决,她也无可奈何。
我写了封信交给婉月,让她在我们离开後过几日替我送给全夜。信上的大意大概是很抱歉不告而别,我和平儿最後还是决定离开天罗国了,我们会过得很好,要他不必担心云云。
对於全夜,我是歉疚的,明明说和他还是朋友,却一声不吭就这麽走了。可我不敢当面向他道别,我怕被他看出端倪,要是他知道事情真相,就算硬是把我们母子俩软禁在夜王府,也断不会让我去做如此冒险之事。
总之,我算是彻底舍弃过往,准备迈向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了。
虽然从此加入了木兰帮,我和平儿事实上却还没离开天罗国,我们待在木兰帮位於天罗国的分部进行训练。
新的分部位置仍旧是在地底下,上面好巧不巧,正是我丢了项链的那一间永天当铺!我每次出入时看见那当舖掌柜,都有股想冲上前掐死他的冲动,谁让他害我平白花了冤枉钱(这位大姊,其实钱都是全夜出的……),但碍於不能暴露身份我还是忍了。
穆琴带我入帮的第一天,便先带我去见那日耀雪曾提到的「杏愉前辈」。在木兰帮里,按照入帮时间长短与功绩多寡是有阶级区分的,而那位杏愉前辈用现代的话来比喻,就像是负责我们这一部门的经理。杏愉前辈先是和我讲了些帮里的规矩,然後带着我立誓,接着又稍微给我介绍了一下我往後的「同事们」,最後才给了我一套衣服。
我捧着那套黑衣,心里是说不出的激动。老妈,别老是瞧不起你女儿的梦想,我终於也有成为帅气特务的一天了!
我这才发现,那些木兰帮成员紮着马尾头的发带是有颜色区分的,像我是初入帮的菜鸟,紮的是黑色发带,而穆琴已有些资历,紮的是青色发带,至於杏愉前辈这样的「管理阶层」,则是紮着红色发带。
每位新生都会由一名较资深的成员带领熟悉帮中事务,而我的「直属」恰巧就是耀雪,虽然不知道这是巧合或是她有意安排的,不过有耀雪带着我,确实让我一颗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了不少。
此後,我便展开了成为女特务的修行之路!因为我什麽能力都没有,无法接任务,一开始都是待在基地里不断地接受着各式各样的训练。我没有武功底子,因此习起武来很是吃力,好在我平时有在练舞,累积了不错的体力基础,凭着这个和坚强的意志力,咬牙撑过辛苦的每一天。
除了武功,我也要学习其他的能力,譬如如何走路不发出脚步声、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人迷晕、如何在食物里投毒……我不是个聪明通透的人,学习的速度很慢,总是白日学完後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继续通宵练习。我每天都累得半死,也时常丧气到想要放弃,但每每看到平儿想起我们被绑架那时他被打肿的脸颊,我又掐了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如此过着,日子虽然没太大乐趣,只有无尽的酸痛疲累,却也充实。我几乎忙到都没有时间想起凤湘翊,这样也好,这样就不会难过了,我只能选择当一个有强大臂膀的母亲,而不是成日以泪洗面却什麽都做不了的怨妇。
而平儿的存在一开始虽然在木兰帮里有些尴尬,那些成员们多是未婚的少女,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小男孩,但他天生就长了张讨喜的脸,加上又嘴甜,仍旧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纵然是冷血绝情的杀手,时间久了也难免心生喜爱,没花多久时间平儿就把这些「姐姐们」收服了。青楼妓女也好,特务杀手也罢,她们在某部分失去了她们的本性,就会在另一方面找到出口,而平儿就是这个慰藉。有时我忙到没时间照顾平儿,她们有空的就会替我照看他,宠得比我这亲娘还夸张!
我在训练时,平儿因为无处可去便会跟在一旁看,我往往要反覆琢磨个好几遍才能稍微掌握诀窍,但平儿跟他爹一样,属於「看着看着就会了」的那一型人,让我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哭泣……
经过一段日子的艰苦锻链,我也总算略有所成了。轻功部分虽还没到能飞檐走壁的境界,起码翻墙没问题,只是姿势丑了点。而我的剑使得始终笨拙,但勉勉强强也算能自保了,反倒是暗器用得出奇的顺手,看来比起当大侠我更有当小人的天分……
终於,在半年的训练後,杏愉前辈让我试着接任务。我有两个选择,看是要去天罗国皇宫卧底,还是去夜王府。我毫无悬念地选了前者。
我本来担心会不会被全棠认出来,後来转念一想,皇宫那样大,我怎麽可能这麽容易就遇上尊贵的国王?再说要是真不幸碰上了他,他也不认得我这张脸。所以,我便安心地前往天罗皇宫执行任务。
这次的任务是要卧底成宫女,暗中查出是谁要对淑妃娘娘不利并保护她,我以为我的新主子不是那个委托人「淑妃娘娘」,就是其他的後宫妃嫔。没想到,当我到了皇宫之後,才知道我未来这段时间的主子是谁。
也算是个熟人──宝恩公主,全宝恩。
唉,我怎麽有种日子又要开始变得崩溃的不祥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