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如意其实并未在大夫来时就醒着,她不知自己怎麽了,跑出了吕府被冷风一吹才有些清醒过来,然而她却发现自己停在了林文庭的药铺附近,远远的可以看到大门深锁,她慢慢往前走缓和因跑动而急促的呼吸,然而她不敢多作停留,只能继续往下走,她暂时不想回去,可走着走着却有些不舒服起来。又有些害怕了起来,抚着下腹部仓皇地张望,她想乾脆叫一台黄包车回去。
「如意?!」乍然听见夏蔚岐的声音,她又紧张了起来,僵着肩膀,想当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但对方从来不是能让她如愿的人,才走没两步就被抓住了手臂,「要去哪?」对方拉着她的臂弯迫使她必须转向,「我出来走走,要回去了。」
「灵儿呢?别告诉我,你一个人。」
「是又如何?」
「哼。」对方才要说甚麽却又顿了顿,皱起眉来:「你脸色怎麽那麽差?」他要往如意脸上擦汗,却让她向後闪开,可吕如意确实已经很不舒服,腹部阵阵发闷,而且人也有些晕眩,她有些站不住,向後闪让她更站不稳。夏蔚岐眼急手快地扶好她,「你别闹,先跟我回去。」
吕如意也深知自己状况不好,不敢再逞强,「如果能送我回吕家,我很感激。」
对方哼了一声,最终将她横抱了起来,「这里离家里更近。」她陷在对方的怀里,有些愧疚,有些後悔,有更多的是难受,她不记得自己在昏迷前是否道了谢,可再次醒来却是在夏家的床上。她昏沉地听见灵儿在说话,但更抓住她耳朵的是夏蔚岐在骂人,之後,林文庭不急不慢的声音透了进来,他说,是他对不起自己,他愿做坏人,意思是,他不要孩子?
吕如意想哭,他听着门外两个人的对话,忍不住唇角颤抖,但林文庭又走了进来,她只得闭眼装睡。就在她情绪激动不已时,对方的手盖住了她的双眼,温和却又怜悯的话语传来:「你忍耐一下,我施针。」
她忍不住眼泪,甚至呜咽出声,「我要孩子。」
她听到对方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回话,然而她不敢睁开眼,她只敢沉默地流着泪,她怕一睁开眼会看到对方怜悯或者负罪的表情,这些她都不想要,他说对不起自己,可自己何尝又对得起他?甚至,她还牵扯了夏蔚岐进来。
如果这孩子是场错误决定的产物,最终的这些责任,就应该她自己来承担,而非让其他的人来帮她。
她感觉到林文庭离开了房间,灵儿用帕子擦了擦她的眼泪,吕如意终於睁开了眼,仰望着睡了几个月的床顶,觉得恍如隔世,她转头跟灵儿道了谢,然後她又看着夏蔚岐走了进来,「你醒了?」
夏蔚岐拉了张椅子坐在床侧,「觉得怎样?」
「还好......谢谢你。」
他沉默了一下,开口说:「如意,你回来夏家吧,这孩子我会视如己出,你不用担心奶奶那里,有我。」
吕如意看着对方平静的说着这些话,又是羞愧,「......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休了我吧。」
「你就那麽爱他?宁可背这恶名?!」
「.......我也不知道对他到底算甚麽,可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对你,夏蔚岐,我们的开始并不美好,即便你对我好,可我还是以恶意揣度你,这些你都忍了,甚至你现在愿意忍我的孩子。可这些委屈你其实不需要承担的,如果我再留下了,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忍耐我,忍耐我的孩子,甚至你以後是不是还会怀疑我是否真心待你。夏蔚岐,我们就这样断了吧,我就是个恶人,我不爱你,算我求你了,求你为自己找个爱你的人吧,我不值得你这样牺牲。」
夏蔚岐苦笑了一声,伸手摀着脸,痛苦压抑的声音从指缝中漏了出来:「你怎麽可以这样,你怎麽就宁可这样伤我?!」
「对不起。」
沉默了一会儿,他抹了抹脸,冷峻地站了起来,「想走就走,你要的休书,我会送到吕府,吕小姐,你可满意?」
「谢谢你,夏少爷。」
自此,吕如意算是结束了这段短暂的姻缘,回到了娘家。
林文庭回到药铺的时候,嘴唇上已经肿了起来,他默默地打了一桶水,用手巾沾湿来敷,许彩莲跟杨璟回来时,就看他拿着一张凳子坐在水井旁,安静得都有些阴郁。
「回来了?找到了吗?」彩莲顿了顿,还是迎上前去问。
「......嗯,算吧,回夏家了。」
「唔.....没事就好。」
「林大夫这脸上怎麽了?被打了?」杨璟看着他的脸问了。
「方才回来时遇见了之前的病人,有些口角。」林文庭淡淡地说。
「没事吧?」
「没事,解释清楚就好了,家属担心起来总是有些激动。」
「我去煮个鸡蛋等会儿去去淤吧。」彩莲说。
「好,谢谢。」彩莲给他一个微笑,转头就往厨房走去。
但林文庭的阴郁却一直到傍晚都还在,他平时就不是个多话的人,默默做自己的事情时更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甚麽,杨璟也看出来了,提议他喝几杯,林文庭没反对,他就出门打了酒。
这几件事观察下来,许彩莲基本上也有了自己的猜测,她趁着杨璟出了门,想了想,提起了下午说要认杨璟当哥哥这件事。
「你跟杨大哥也算是有缘,能得他照顾这几年,也是难得,他若愿意,我们往後就是一家人。」
「嗳,我也是这样说的,就怕你胡思乱想。」
林文庭笑了笑,「说甚麽呢,你若不愿回来,在外头有大把的机会离开,你如今都回来了,我又怎会胡思乱想,多一个哥哥疼你,也挺好。」
许彩莲低下头,轻轻地道了声谢,犹豫了一下,她问:「我离开这几年,你一个人,可曾想过要续弦?」
对方的笑意淡了些,安静了几息呼吸,才说:「......我不想骗你,确实是有过一个心动的姑娘......只是提亲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就没成了。」
「是......如意吗?」
林文庭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有些惊讶,但思考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你怎麽发现的?」
「你们出门时,我去如意家作客,有一个晚上她发烧了,人烧得有些迷糊,没发现我在屋子里,她对她娘说,你不在镇内,还让她娘不要告诉你。」
「......」对方叹了口气。
「如意腹中的孩子,是你的吗?」
「我若说不是,恐怕你也不会信的,我不想骗你,那确实是我的孩子。」
「文庭,你想要那孩子吗?」
林文庭苦笑了起来:「你这是在逼我选择你或者她吗?」
「......我只是想,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跟她在一起?」
「彩莲,机会早就过去了,我跟她没有可能,现在我只想尽一大夫的责任照顾她的胎,其余的甚麽都不是,你别多想。」
「文庭,你在这里难受,她看不见,她的痛苦,你也看不见,我为什麽要夹在你们俩之间?你觉得这样的我能快乐?」
「是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我很好,是个很好的丈夫,我一直很感激你。」
「......彩莲,你是想离开我吗?」
「......」许彩莲垂着眼,看不出答案是或不是,她没有回答,林文庭没逼问,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安静下来,持续到杨璟打了酒回来,那个晚上,林文庭喝醉了,醉趴在桌上。
「璟哥,你帮我把他扶上床睡。」她对杨璟说着。
「嗳,这林大夫下午到底是遇见了甚麽事?你方才问了没有?不会是病人家属无理取闹了?」
许彩莲并未与杨璟好奇的眼光对视,动手收拾起餐桌,随口回答着:「嗯,也许是,我刚才问了,他不怎麽想说。」
杨璟喔了一声点了点头,扶起林文庭就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在两人脚步远去的时候,她默默停下自己的手。半晌,她拿起桌上剩下的酒瓶,对嘴喝了一大口。烧酒的涩味烧灼着她的喉头,她的胃。
他问她是不是要离开,可她又能往哪去?
隔日,灵儿拿着药方来药铺抓药,彩莲问了她:「如意呢?好些了吗?」
「好多了,昨日似乎睡得比较好了,如果小姐能振作起来就太好了。」
「嗯,一定会的。」
灵儿想到了甚麽似地问起彩莲,「璟哥今天在吗?」
「他一大早去钓鱼了,莫约要接近中午才会回来,怎麽了,你找他?」
「嗳,看他的衣服都旧了,最近得空帮他做了身新的,还是请彩莲姊帮我转交给璟哥。」正说着,把挎在手臂上的一个包袱交给她。
许彩莲有些讶异地接下了,顿了顿,试探的问:「说起来,你曾说过璟哥是兄长,是亲兄妹?」
「其实璟哥是我後娘那边的哥哥,小时候相处过几年,後来我到了吕家,哥哥近年也离家独立了,也没想到还能再相见,他变了好多,我都要认不出来了。」灵儿不疑有他的回答。
「喔......所以也不是亲兄妹,那这样如意说的事,也不无可能。」
灵儿闻言恼羞得喊了彩莲的名字,「你怎麽跟小姐一样开起我玩笑了,哥哥就是哥哥,彩莲姊可别乱说,要是让璟哥听见了我可臊死了。」
「让我听见甚麽了?」
闻言惊讶地转过头,杨璟正提着两条鱼,肩上挎着鱼竿跨进门,「甚麽事会让你臊死?」,「啊......」灵儿涨红了脸,呐呐不成语。
「灵儿做了身新衣服给你,要是你嫌弃了她的手艺,她可要臊死了。」许彩莲把手上的包袱地了出去,淡淡地替灵儿解围。
杨璟倒很开心,「没想到小灵儿都能做衣服了,不嫌弃,怎会嫌弃。」他接过那个包袱,跟她道谢。之後又问起小姐的事情,灵儿照样回答了,「呐,灵儿,等会儿拿一条鱼回去,哥教你怎麽去腥,这样小姐喝了也不至於吐了。」
「好啊,谢谢璟哥。」
「跟哥客气甚麽?」杨璟摸摸她的头。许彩莲看着这一幕不知怎得觉得淡淡的不舒服起来。他对身旁的女孩都是这麽好的吧?热情、照顾,如此说来,自己也并没有比较特别。
越想,心里就冒起一股酸气。
彩莲默默地捣起药材来。杨璟倒是看了过来,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忙,彩莲心里难受,慢慢地说:「不用了璟哥,不是要教灵儿煮鱼,你们聊。」说话间又有病人进来抓药,彩莲因此忙了起来,等她空下来,杨璟已经跟着灵儿出去店外,彩莲左右探了探,两个人并没有在门口,她觉得泄气起来。看着摆在桌上的那个包袱,心里的酸气更旺了些。
那晚,林文庭倒问了一句,「这糖醋鱼怎烩得有些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