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彩莲一早就醒了,只是她没想到如意已经在院子内溜弯了。她看着她笑着道了声早。
「怎麽这麽早醒?」晨间还拢着蒙蒙的白雾,走到屋外感觉沾了一身湿冷的水气,她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衣物皱了皱眉:「怎麽没加身衣服?」
「灵儿也让我穿上,但我总觉得还好,这样的早晨很舒服。」彩莲的眉间并未因此舒展。她劝了几句,如意才加上衣物,握着她的手心,根本是凉的。
她觉得如意的表现有点怪。
过了中午,吕如意说卧床有些累,找彩莲去神社的东庑建筑走走,她一手挽着灵儿,彩莲走在身旁,此时枝头上的花早已谢了,枝头一片翠玉,她站在一株树下往上眺望,日光穿过了枝叶撒在她头上,温热的,令人有些晕眩,吕如意闭着双眼,感受着日光的热度。
「彩莲姊,那人曾约我在这里见面,他总是站在这株树下等我,仰望着这株树梢上的落花,我曾用各种恶意去揣度那人的心思,却不曾想,他可能真心待我。如今,不能回头了,才想到这些事,我也再无法得知那人在树下等我时的心情,彩莲姊,为什麽要做一个不後悔的决定那麽难?」
许彩莲看着仰头的如意,看着一滴泪水沿着她的眼角滑过流入耳际,抽出了帕子替她擦去:「有些决定,现在看着也许艰难,但等最艰难的时候过了,也许结果也并不会是你想像中的坏。」
吕如意收回目光,沉默的低着头一会儿,才点头轻声应是。
「对了,杨大哥可有婚配?」想起了甚麽似地问了起来。
她为此迟疑了一下,「据我所知是没有的......怎麽了吗?」
对方撇了一眼灵儿,抿了抿唇,眼中带着一抹笑意:「没甚麽,只是灵儿跟杨大哥感情似乎不错。」
「小姐,您误会了,不是这样的。」灵儿慌里慌张地说着,「璟哥就只是我一兄长,我跟他没别的关系。」
「没事,别害羞。」她拍拍她的手。
「小姐,我是说真的。」
「呵,那我改日得问问杨大哥是怎麽想的。」
「......」灵儿张了张口,叹了口气:「您要不信就问璟哥吧。」
如意又笑着说了好。
许彩莲看着这一幕,淡淡地说:「我记得,当时跟杨大哥待在山上,山上虽然景色不错,但总是不方便,怕灵儿也得一阵子才能习惯这样粗茶淡饭的生活。」
「......彩莲姊,你怎麽也跟小姐一样起哄了?」灵儿无奈地看着她。
「呵呵。你不让我们说,就罢了,到时可别来求我们做主。」吕如意补充。
灵儿恼羞得跺了跺脚,「我不跟你们说了,璟哥真是我兄长。」
这事就这麽揭了过去,但回到家,原本说累了想去睡一觉的如意却发烧了起来,还惊动了她後娘,妇人坐在床沿神色担忧地探了探她的额温,「林大夫真的要几日才能回来?」她问着彩莲。
「嗯,应该,他们出门时说要三五天,大约是想往深山走,没说确切的归期。」
想了想,她转头吩咐灵儿去请城里的另一位大夫。「总是得让温度降下来才好。」
许彩莲附和地点了点头。
此时吕如意却醒了,她睁着朦胧的眼看着她的後娘,昏昏沉沉细声地说着:「娘,我没事,不用请大夫。」
「怎麽能没事,这都烧成这样了。」
「不用了,他不在城内。」
「嗳,娘知道。」
「不要跟他说。」
「好好,娘知道。」
「我睡一下就好。」
「好,那你先睡,娘等会儿再来。」
吕如意虚弱地应了声好,就闭上了眼,不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
妇人掖了掖她的被角,站起身对站在另一侧的许彩莲道:「抱歉,林夫人,难得来作客,偏偏如意这身子不爽。」
彩莲正思考刚才她们母女俩的对话,她回话的速度显得慢了点:「没、没甚麽......吕夫人,我能问个问题吗?」
「甚麽问题?」
「刚才,如意口中说的他,可是文庭?」
妇人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地说道:「可不是,如意就怕麻烦林大夫。她一直很感激林大夫的照顾。」
「......大夫看病人天经地义,如意客气了。」
然後屋内沉默了下来,妇人问彩莲要不先去休息,她回复:「我也有些担心的,要不我在这等大夫。夫人您先去休息?」
对方想了想,「要不,就麻烦了,我等会儿再过来。」
「好。」
她送走了吕夫人,站在门口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她心里有个奇特的想法,这个想法,却让她无法平静。那孩子的父亲会是他吗?回想起来,如意第一次坐胎不稳也是在那天得知了她从前事情的晚上。甚至还让如意知道了自己并不爱他,那这样如意会怎麽想?自己的存在,可不就是她口中的:『命运弄人』。
许彩莲回头看着对方的睡颜叹了口气,她希望这些猜测都只是自己想多了。
大夫来过之後开了一帖药,可如意喝了没多久就吐了,她虚弱地对灵儿说不要再麻烦了,她睡一会儿就会好。灵儿拗不过她只能让如意厚点的盖棉被闷汗。所幸到了後半夜温度确实降了,几人松了一口气。
吕夫人赶彩莲去睡,说是没有让客人如此麻烦的道理,彩莲无法只好离开。但因心里挂了事睡得并不好,到了深夜,她听见了隔壁房里传来的微弱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哭声,埋在被子里凄切难受的哭声。
隔日,吕如意接近晌午都还未醒,彩莲拉着灵儿问起,「昨日如意夜里睡得可好?」
「......不大好,小姐最近总是浅眠。」
「所以不是昨天才这样?」
「嗯......因为我夜里会去看看她的状况,但偶尔小姐还未睡或者被我的脚步声惊动,才知道。」
彩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总不能一直如此,她受得了,孩子又怎受得了?我回去让文庭来看看她的状况吧。」
「小姐的安胎药快没了,下次若有需要再麻烦林大夫出诊。」灵儿神色自若地慢慢说着,彩莲看着她这样,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应了声好,正要再问,房里传来了如意的叫唤声,灵儿跟彩莲走进房里时,如意正坐起来,她对灵儿面露抱歉地说:「灵儿,我想喝热水,能麻烦你吗?」
「好,我去厨房要点。」灵儿匆匆离开,彩莲走道她的床前坐下,「你好些了吗?」
「嗯,好点了。」
「如意,如果觉得难受,要不跟我说说?......我昨晚听见了哭声。」
吕如意沉默了,但几息之後她淡淡地说:「我啊,其实一直没有考虑後果就做了这些事,结果搞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可我不能後悔,这孩子,只剩下我了。」
彩莲想再劝,但她显得不愿多说,看她略显疲惫的样子,许彩莲觉得自己再继续待在她家并不能帮助如意,反之,也许还会对她造成压力,因此,她跟对方告辞。如意想了想点了点头,又说了抱歉云云,彩莲让她别在意,之後她就离开了吕家。
许彩莲离开之後,吕如意并未去休息,她向灵儿说想要写字,让她备妥了文房四宝。她想用毛笔去写,感受那份在手中的力度。「要我陪你吗?」灵儿问。
「嗯,没关系的,我今天精神很好。」吕如意微笑着回答。等房间空无一人後,她沾着墨,停在宣纸的上方。她净空了心神,任由手随意书写,写自己的名字,灵儿的名字,彩莲,杨璟,爹,娘,而最後,她发现自己还是不停地重复着那个名字,林文庭。
手上的力度宛若苍芎广大而难以掌握,她用全意的心神去写,直到重新地留下泪水,她好想他,却好累,想得都痛了。
她把一叠写完的纸张放回床头,当她重新拿起毛笔,手却不停地抖动着,她好累,那个人在哪里?他不是她的,他不要她了。
一滴滴下的墨水沾污了尚洁白的宣纸,墨迹就像有生命般不断地扩大,是不是只要留下了曾经,就会像这张洁白的纸一样有了污点。她用力的擦,但污点却不消失地逐渐拓到其他的地方。也许,这孩子就像生命中的缺憾般活在她体内,她如果生下来,那遗憾是不是像污渍一样逐渐的扩大。她不要这样!
而回过神时,她正迈着坚定的步伐努力的想摆脱似乎一直追在後头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