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书羽醒来的时候是隔天清晨,她躺在画梁殿的寝床上有些头晕脑胀,胸口滞闷。她抚着额头回忆了一下昨日发生的事。翩翩起舞的舞者,厉鬼般的白衣琴师,水池里倒卧的人们,萎顿却茂盛的凌波仙子……觉得匪夷所思,可是自己受伤却是真真实实的。
「殿下……书羽?你醒了麽?」帐幔外传来宫墨歆低声的询问,她费力地转过头,已经被来到面前的人扶起坐着。云字辈的三个宫女连忙去张罗,易书羽暗自提气,感觉胸後隐隐作痛,看来内伤受得不轻,幸而凤骨未曾受到任何伤害。
她口里乾得不行,简直说不出话来。随侍的云若会意,立即拿了茶盏扶着易书羽喝下了。
「那件事——」易书羽着急着问,被宫墨歆按着肩膀没能起身。云若连忙道:「殿下莫急,奴婢这便禀告。」
太女遇刺後一阵兵荒马乱,一会儿後才有人发现,倒在凌波池里的舞者,与乐亭里的一干乐师,除了那遁走的白衣琴师,全数毙命。诡异的是,家丁奴仆在搬运屍体的时候,那些人的四肢都垂软无力。经验定,全数死於骨骼脆断、经脉俱裂。
她心头不由得悚然。那白衣琴师必然是用了什麽邪法——也许便是琴音——以乐师舞者的骨骼、经脉为引,操控这些伶人演出这禁忌乐舞。怪她学艺不精,除了那音律与摄魂调有些相像,易书羽全然不知这是怎麽样的邪门阵法。
「陛下已然下令封锁褚府,念在晋阳帝姬的脸面上,允得事情未查明缘由,暂不降罪。」云若随後又道:「待陛下下朝来,便会前来东宫看望殿下的。」一边的云芝已经布了些清粥小点,让她垫垫肚子。
宫墨歆道:「殿下凤体有恙,还要好生歇息。」
她执勺的手一顿,飞快地否决了:「不了,等下去御书房。」虽然身上有些乏力,但应当不影响行动。
两位宫女已然识趣地退开。宫墨歆见她眉头深锁,心下无力,又道:「你才伤着——」
「有些东西,我要查明,」易书羽打断他,低声碎道:「那打伤我的白衣琴师先控制吹笛的乐师,再控制所有的乐师,然後操纵所有的伶人,最後,是除了我之外所有的宾客……」冰凉的恐惧而爬上脑门,就在劫後。她甚至不知道被那些人追上的下场是什麽。
「对了,你怎麽来了!」她话锋一转,又问道。
宫墨歆见她面露焦灼,眉间忧心又更添几分:「你说的是什麽话?殿下是墨歆首要服侍的人,殿下在那处遇刺,难道墨歆不该前去将殿下带回?」虽然用的是敬语,她亦能清楚地感受到语境几分咄咄逼人。
易书羽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说得是……这些时辰你也没休息麽?等下回楚云殿歇歇吧,我同父皇禀报完此番怪事,很快便回。」这才见他面色稍霁。
草草用完膳食,她便更衣来到紫宸殿。
紫宸殿是皇帝起居、朝议之处,据说在前朝是两座宫殿,後太祖并二为一,以砥砺自身、後世子孙勤於政事。其规模之大,堪称是整个皇城里占地最广的宫室,又是帝王起居之处,自然恢弘辉煌不可方物。粗粗估来,恐怕有三到四个东宫那麽广。
御书房在紫宸殿西侧,东侧大殿正当早朝。虽习称「御书房」,但此处真正的名讳其实是「御书殿」,表面寻常,内里却是大有玄机。帝王学太半便藏於此间,她是东宫储君,一年前便已然得了北辰皓特许,可以随意进出——当然也是透过特殊的法子。
所有侍从止步於外间,她独自走入。伸手触碰朱瓦上繁杂的纹路,灵力趋附,那些绣纹渐渐生发微光,竟是一个占据整片墙面的巨大法阵,眼前景色一晃,易书羽已然进入的真正的内间。
石室巍然,结构特殊的五面高墙上摆着书籍,从面前的看来,「靖国律」、「破军诀」、「天下君临」、「诸天」、「帝王手记」,五个名字皆在墙顶闪烁,散发着微微萤光。乍看之下都是有些陈旧的书册,还有不少以竹卷处存,里头却都是历代柊宁天子的呕心之作。
她毫不犹豫走向异术集《天下君临》,只见高墙上书册累累,几乎是帝王学中数目最多的。里头不光记载帝王所学的异术,尚且包罗古今天下奇门阵法,五行数术。她取出其中一册翻看起来,册中便有摄魂调的记载。
摄魂调,骨引三魂,脉夺七魄,可丧心智,灭元神。可那白衣琴师所为,以她看来却像阵法,先控制一班乐师,再控制舞者,进而控制宾客,层层环绕形成一个诡阵,布下这天罗地网,便是要将她置於死地。
又,为什麽是褚氏?还是这样赶尽杀绝的作法。她翻看书页,找到记载摄魂调的段落,看了一会儿觉得无甚可考,便换了一部书再次参详起来。会不会是什麽新的诡阵?所以异术集中没有记载,她也未曾见过。
「无须寻了。」她蓦地阖上书页转身,北辰皓已然换下龙袍,一身常服地站在後方。他面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怒是笑,晦暗莫测。
「父皇……」
「你不好好歇息,还特地跑到这处来。」
「那阵法诡异,儿臣不查清楚,实在寝食难安。」回想起厉鬼也似的白衣身影,她心有戚戚。易书羽先将始末说了一遍,北辰皓垂首听着,单手支颐,神情淡定,惟听见她说起那琴师时拧住了眉头。
「你少说了一样,」帝王在她愣住的目光中走向书架,端详着累累丛书却不伸手拿取,「那吹笛的乐师,屍身如何?」
她霎时无言,好半晌只回出一句:「应当同那些乐师、舞者一般……」
「不,那名乐师死於咒阵反噬,内息逆转。」说完他调笑似地比了比胸口,「他心膛有处瘀血,且胸骨微裂。你打的?」易书羽回想起自己确实朝那吹笛的琴师挥出一掌,尴尬地点了点头。
且慢,咒阵反噬?
「父皇的意思,是指那吹笛的乐师并未被控制,而是布阵人?那他为何要做出一副始作俑者的模样引儿臣前去?」
「蠢问题!」北辰皓摇头:「他若不引得你注意,你如何会受这样严重的伤?」她语塞,脑袋空白了一阵。
「那吹笛乐师是咒阵的祭品,」他抚着书册,却没有要拿起翻看的意思,「他也就是尽了一个祭品的本分而已,何况,不也成功了?」易书羽被堵得无话可说。
若真如此,那琴师可算得上狠心绝情之人。只一曲便葬送四十六条人命,还要将在场王侯贵胄逼入死境。什麽样的深仇大恨让他做到这种地步?只为了拿走我的命吗?
易书羽憋了半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只有乾巴巴地问:「父皇如何处置褚氏?」
「虽是闻名京华的雅宴,但操办不周原先也与朕无甚干系,可累得你带伤而归,连柔然的五王子亦身陷险境,却不得不罚了。褚氏原居已令三法司封锁门庭,全族暂且迁入芷兰台,族中五品官以上者皆停俸停职,原事查明前不得复还。余下事端,暂不降罪。」
芷兰台常用於晚宴後留宿朝臣。这麽一来,倒有种软禁全族的意思,对一个世家来说,这惩处是北辰皓的恩宠,还是羞辱,她已然分不清了。只是不知那四十六条人命,要在凌波水榭徘徊多久,才有昭雪的一日。
她回到东宫时尚且浑浑噩噩。那琴师的来由已然交由破军府的暗卫去查,北辰皓让她休沐七日好好养伤,等着消息便是。虽然睡了一觉便能下地走动,但也不知是否因为内伤的缘故,她总觉得提不起精神,连走路都走不稳。
「殿下,您再去歇一会儿?」一路搀着她的云若低声忧道——还在笑那些古装剧里路都走不好要宫女搀着的女人呢,她现下也要人扶住才能走了。
易书羽抚着头回道:「好。」左右也没什麽力气做些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