柊宁自从招了柔然这个附庸後就在琅月关外设了一个「北域都护府」,由定远大将军解云平暂时兼任都护,与柔然交涉。
我觉得这个位置挺有可能将来让北辰沐阳接替,毕竟他接下来会实地在柔然生活,可能会是最了解这个地区的人。
今天是在琅月停留的最後一天。
这是一个酒楼客栈比内陆地区还多的城市,可能跟柔然贵族偶尔会进城过冬有干系,关卡的通行证所费不赀,但基本上有点钱是可以弄到的。
柊宁最有名的青楼,兼酒楼,也在这个城市。
不良场所啊不良场所……我昂首瞪着红底金漆的门匾上「玉仙阁」三个瞎人眼的大字,很路霸的跟北辰沐阳、商戎,还有我那个舅舅解云平一字排开站在门口……卧曹舅舅你那个笑什麽意思啊,大将军不带这样玩人的,我才十三岁大大你放过我……和本人一样窘窘有神的二哥像牵小孩般地握住了我的手,一脸青菜色。
「那个……四妹,牵好我的手了,别走散。」他连声音都很乾涩。
呃二哥我们是去逛青楼不是去庙会……我比较希望是庙会……虽然在心里默默地吐了槽,不过我还是没反抗他的动作,尽力保持面无表情,要是扭曲了,难看。
解云平提出「咱们四个去一趟玉仙阁吧」的时候我下巴都掉了,定远大将军非常淡定地表示只去酒楼,和当地琅月的官员交际应酬──顺便警告那些官员他不在的时候好好干活──然後我不用喝酒,要是有人敬摆脸色拒绝就行(这好大牌的感觉),沐阳和商戎视酒量看情况。不过谁会敬一个十三岁的小鬼喝酒啊!哪个变态!
「你就摆个东宫的架子,」解云平笑得非常无良,「他们听惯我的威胁,这次换你可能会比较有效。你只要说完走个过场就能离开那鬼地方了。」
从头到尾,大将军的脸色都非常地,愉快。可能是看我和沐阳面色如土,商戎脸上表情特尴尬,他看起来非常地高兴。这个家伙……
「舅舅,你来酒楼舅母知道吗?」我问。这位将军夫人我倒是没见过。
「她离开两年了。」解云平淡淡地说道。
「……对不起。我们快进去吧。」我自悔讲错话,只有这样。其实一个看起来是鸨母的,穿着粉色衣裙化着大浓妆的女人已经站在我们面前,面有难色很久了,一直没上来赶我们这几个路霸……她应该有事先被知会过,而且一个大将军、两个柊宁皇族、一个柔然王子,这样恐怖的队伍(?),谁敢惹?
「嗯。走吧。」解云平对那个鸨母点了点头:「去玉琼楼,贺大人的包厢。」
玉仙阁分玉琼楼和群仙堂,前者酒楼後者青楼,是分隔开的。很好。看来我不用同时被美人和酒包围。
玉琼楼,玉宇琼楼,雕栏画栋,空气里浮着淡淡的酒香和脂粉香气,穿着华服的男女走动着,欢声笑语自一楼的开放厅堂中传了出来,和丝竹乐声交杂着,听起来让人烦躁,走过的沿廊与石子路还不时有粉娘小倌搀着烂醉的男人女人(请随意排列)经过,那时风拂来的浓郁艳香让我都皱鼻子。
而且这些粉娘小倌超开放的,到包厢之前我总共被抛了四个媚眼,沐阳和商戎略惨些,比我多,我没算,而且向我们抛媚眼的几乎不限性别……是说我认不出来男女啊……穿得都差不多,男女装在这种地方好像也没太大差别,匆匆一眼很难辨认。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目前为止的感想。
然而进了包厢我就更幻灭更绝望了。
「小美人让爷(本官)瞧瞧──」
「嗯──大人好坏──」
一室酒味,来消费的有男有女,几乎都搂着一个雌雄莫辨的美人笑闹着,娇声嘤咛几乎塞爆我耳朵,跟现代的酒店有点像。靠!我憋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没有当场骂出脏话已经很好了。这到底是什麽情况,要怎麽谈?谈什麽?应酬什麽?
我有点不高兴,解云平到底是几个意思啊?瞪他的时候他刚好用眼神威吓一个女人不要靠近他,在我们的到来後室内也安静了,一群不成体统的官员每人赶紧抖抖袍子下跪拜见:「参见太女殿下、二殿下,柔然五王子,大将军。」声音七零八落的,有的还挺茫,看来喝得很爽。
我脸色大概不好看。沐阳和商戎已经很自发地站到我身後,解云平看着我,好像在怂恿我赶快上去骂人一样。
卧曹,这样我反而……事到如今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臭着一张脸,我对一群跪在地上的人沉声问:「本王的目的,都知道?」
「是,是……巡视兵屯和造访柔然……」其中一个官爷回答,那张中年发福的脸有点提心吊胆,看起来倒还抖得不太厉害,应该是琅月知府之类的?
「既然知道就别找麻烦。给本王一个方便,顺道留自己一条命,懂?」我懒得废话。
「是,下官谨遵殿下旨意。」又是几个下拜。我侧眼看了解云平,他点点头,对一边门做一个请的姿势。隔壁是吗?看来可以走了。我越过几个人走向门口,他微带笑意地躬身行礼:「恭送殿下。」
这戏谑的口气……我几乎要下意识地哼出声来,不过还是直接走了。
※※
隔壁包厢就安静多了,因为没啥人……嗯?不对。里头摆着酒和杯樽的古雅圆桌後不远处摆着个屏风,外边还罩着纱帐,可以看见影影绰绰的端丽人影正坐在里头。
「……谁?」问话之间,我已经取出玉坠扣在两指间,藏在袖里随时攻击。
那个身影蓦地站了起来,下意识我退後几步,匡啷一声屏风就被推倒,我手一抖,东西没揣好差点掉地上,「呃,呃我……」不知道为什麽,可能是因为那纸莫名其妙的婚姻,面对这个人我特别心虚。
话说我根本没跟宫墨歆讲我要来玉仙阁啊!他怎麽知道……不对为什麽我现在像个被老婆抓奸在床的丈夫!我们两个明明……只有表面上那种关系……
已经换下白衣,他一身碧蓝长衫,看起来儒雅温文,俊秀挺拔。
「殿下……」他用自己本来就折煞人的身高俯视着我,眼睛微微眯起,偏着头好像在思考说些什麽比较合适:「看见了哪个中意的美人吗?」
……我觉得他是很真诚地问这个问题,只是因为身分,这话充满了酸味。
不对,一定是我的错觉。
「……没有。」我很诚实。我发誓我从进门到现在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脸。
「我倒是很想知道,怎麽样的美人才入得了你的眼?」他绕过翻倒的屏风来到桌子一侧坐下,托着腮看我。
这家伙莫不是喝了酒有点醉了,居然问出这种问题啊……
我沉默了一下,「脸很重要吗?」
「很多人认为很重要。」他耸耸肩,没反对没赞成我说的话也没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我说两个故事给你听,是之前我在学……学堂里遇到的事。」突然想到之前我的两个同学,下场悬殊,现在回忆起,倒是有点唏嘘。
「愿闻其详。」我坐到他对面。桌上的杯樽像是三代之前的礼器,形状窈窕。宫墨歆自斟了一杯开始喝起来,本也要替我到一杯,但我摆手拒绝了,这麽小的孩子喝酒不好。
「先说第一个,结局蛮好的。」我想了想,「之前班上有个女同学,长得普普通通的,也不特别会打扮化妆,就是做事和读书很认真,个性也很和善负责。」
「那时候抽位置──就是决定上课坐的位置啦──她跟班上一个长得很好看、很受欢迎很有异性缘的男生坐得很近……因为跟她不太熟中间我就省略啦,总之最後,他们不知怎麽的就日久生情了。还是那个男的先告白,要追她的……过程好像有点曲折?可能是男方人缘太好和花名在外吧,女方有点害怕。」
「不过之後他们结婚了,听她的闺蜜说,两个人生了一个儿子,过得很幸福。」
「另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美女就凄惨多了……」这个妹子我也不熟,但是同学一场,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她跟一个长相普通的男生在一起,一开始很甜蜜的样子……不过後来我听说那男的其实品行有点问题。谈了好几年恋爱,身边的好友都结婚了,他却死不娶她。後来爆出那个男的跟她的好友有一腿,还把人家肚子搞大……」
「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生,却在这个男人面前放下了所有坚持。然而遭受到这种打击,一直走不出低潮,最後跳楼自杀了。」
宫墨歆斟酒的手一颤,一点琼浆玉液洒了出来。期间他一边喝酒一边听我说,现在大概已经有点茫了。
可能喝多了吧,他脸有点红。不知道为什麽,他是不是对外表,有点在乎?
那个女孩的葬礼我们全班都去参加过,她母亲哭得很惨,父亲一脸的憔悴。上完香後我默默站在灵堂下,仰视上面摆放着的,印着她美丽容貌的照片。还是像那时候一样出众啊。耳边还环绕着灵堂里会放的,类似念经一样的佛歌。
这大概是我在那场伪车祸之前感到死亡离我如此之近的一次,那种汹涌而来,像是滔天骇浪一样的负面气氛……像要把我这个还挣扎着活在现世的人,逼到角落的,那种窒息感。
尽管我和她并不熟悉。最多只是点头之交。
可是,明明是那麽好的女孩子,一个灵动活泼的妙人儿,几年之後却变成了一张照片。
「长得好看也不一定人生比较顺利啊,」我憾道:「她朋友崩溃了好几次,哭得直比她父母惨,说要是有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她太倔强……要强得连自己已经快承受不住那种伤痛了却仍然半个字也不说,还执意地欺骗旁人伪装自己,然而我们这些旁人也真的信了。孤立无援的寂寞是压死这个女孩的最後一根稻草,所以她选择从十五楼一跃而下,自寻解脱。」
「长得好看不一定人生比较顺利……」宫墨歆低低地喃道,尔後自嘲一笑:「说得是。」
我一噎。莫不是令他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超展开啊!要不要开导一下……
只是想了想又是一阵无言以对。让他过得不顺利的主因,不就是北辰沐曦那该死的莫须有的畸零命格吗?
因为觉得自已无话可说,我只有沉默地坐着,看他不停地灌,喝完那一盅酒,从头到尾只有他斟酒的水流声和咽下酒水的细微声响,没有其他声音。
最後他醉得趴在桌上起不来。我仍然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後来我才知道那时的我到底在顾虑什麽。
那句「如果我可以一直陪她就好了」一直回荡在我耳中。原来我顾虑,不,害怕甚至憾恨的是,自己重视的人难过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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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顺便说一下……心里有事一定要找人说出来啊OTL找我也可以(不###)
绝对没有一个人是完全与世隔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