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以兵养兵。
隔天晨起,我发现一旁有一个长形的盒子,里面是一只笛子,兰英说此物名为独倾,取之音色无双倾天下之意,还是我之前取的,瞬间窘了,有种无力感……
很久没拿笛子了,指法多少记得一些,只是谱……五线谱我懂,拜托别给我来个宫商角徵羽,那东西谁看得懂,虽说也是变相的DoReMiFaSol……
打开谱本一看,我傻了,怎麽是五线谱!见鬼的五线谱!还有升降记号!
「……这曲谱样式,是从太祖皇帝开始使用的麽?」
「回殿下,自然不是了,那是约莫二百载前,先皇章武皇帝改革时开用的,据说是当时先皇的宠姬韵贵妃所创,乐工们觉得方便,延用至今。」
喔,这段历史我前些日子看过,宁武帝,也就是章武皇帝,乃是柊宁中兴之君。就我所知,当时太监权力颇大,连皇帝都压不住,导致朝政腐败,贪污之风盛行。武帝以前的天子几乎束手无策,只好纵情声色之中逃避现实,国势就此与日衰颓。
这个时候,武帝便华丽丽地坐上了龙椅,暗中训练了一部类似锦衣卫的,皇帝直属的暗卫,再联合朝臣外戚,诛杀阉党的魁首,很快就收拾了太监们。
之後他与那位韵贵妃推行了一连串的改革,在思想、器物及制度上都有所改变,规模之大,功效之强,几乎救回了原先摇摇欲坠的柊宁,使其重归强国之列,因为在敦平年间发生,史称「敦平中兴」。
究竟有如何变态的政治才能,方将衰颓之国重建为盛世,实在太可怕了。
算了,我放下笛子,忽然,兰英在一旁开口,语气失望:「还以为殿下要吹笛呢,好久没听见殿下的笛声了。」那双大眼睛水亮亮的,闪得我眼瞎。
我斜睨过去,她立刻惶恐地跪下:「是奴婢失言,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没事,我去会儿书房。」老待在房里也无聊。
东宫在皇城内始终都是个特别而尊贵的存在,因为人事配置、宫殿的规模制度完全和皇帝的紫宸殿相同,前者是因为那些「原因」才不一样,否则大概会比照办理。
紫宸殿有个御书房,东宫也有,不过叫竹斋,可能比前者小一些,分两个部分,一进去是满室的书籍,过了门帘就是一张桌案,是办公的地方。
我踏入里头,里头当值的宫女太监见我来到,匆匆一礼,竟是只各有一名,东宫的人事当真精简。
「起来吧。」这话一日要说不下十次。
忽然窗边的一抹白影动了一下,又听得一声:「墨歆见过殿下。」
我走过去扶他,一旁的桌上摆着几本书册。
「呃,以後别跪我了。」总觉得别扭。
「多谢殿下厚爱,但墨歆怎能失礼。」他一愣,但语气仍然平静。
「不,你这样,我憋屈得很。」
「这……那墨歆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殿下。」他说着又要跪下,我抓住他的手臂,「才说不跪的。」我无奈道:「继续看书吧,我不吵你。」他颔首,坐回炕上,拿起桌上的笔。
先多了解一下这个地方的历史好了,我拿了四、五本的史册走回墨歆对边,放在桌上,拿起一本翻看,见我拿这些东西,他似是微微一怔,尔後又继续看书。
我略翻了一下,不禁要摇头叹气,都是些拍马屁的废话。前朝要是真有那麽好,还会被太祖推翻吗?还是那时候的皇帝会干涉史官?
「殿下面色不佳,莫不是这些史册写得不够好?」一旁的宫墨歆有些不解地问我。
我不悦地将书抛回桌上,「都是些假的东西,满书都是奉承之语,不看也无妨。」
每个皇帝都励精图治,勤政爱民,那不就不会灭亡了吗……真是一堆破书,无用文章。
「依太女所言,该当如何?」
「是非成败转头空,一生成就死後也只堪後人凭说,自己做不好,还怕人写?想名留青史,有种就当个明君啊。」我下意识回道,一晃眼却看见宫墨歆已经垂首,跪在地上。我正疑问,心陡然一凛,僵硬地转向门前,柊宁当今圣上宣平帝北辰皓,就这麽站在竹斋门前。
我立马跪下,「儿臣见过父皇,御前失仪,请父皇责罚。」为什麽没人通报!门口守着的人在偷懒妈!
「平身,没想到曦儿是这般正直。」他道,一旁的太监忙服侍他坐下,面对我和宫墨歆。
「不,只是随口说说,儿臣没有父皇说得那麽高尚。」我乾笑道。
「喔?朕看是曦儿过谦。朕欲问你一事。」他还是笑着,我总觉得这男人笑得颇阴险,果然。
「……父皇请问。儿臣若能担得,必当尽力而为。」我继续乾笑,还是乾笑就好,哈哈哈哈哈……好了不智障,要正经点回答,否则他可能会不爽,到时我又遭殃。
北辰皓的神色一异,增了几分惊讶,嘀咕了声:「果然不同了?」什麽意思?
「我朝近年人口遽增,粮食不足,且问该当如何解决?」
我汗……这种大事也问我,大概是问好玩的吧,但看他深深锁眉,还有了黑眼圈,大概真的很烦恼。
最近好像没什麽战事?应该也没有旱灾。我转了一下眼珠,「不如,军屯吧。」这招曹操用过,郑成功也用过,想来应该颇有效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
「军屯?」
「嗯,洛歌有数十万中央禁卫军,最近没有战争,这些兵养着,说句难听话,没用处就是浪费了,哈哈,」今天老是在乾笑:「不如拨些人去各地开垦荒地,协助耕种,应当可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
「不过,没法子短时间解决问题就是了,儿臣太笨,只能想到这个方法。」不要再问我了,拜托,我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基本上是个小人。我沉痛地想着。
北辰皓,呃也就是父皇盯着我,墨歆也是,前者眼神莫名地变得锐利,後者的眼神复杂。我被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这两人真是太可怕了。
「……好,柊宁百姓性命就尽数系你手中了!」他大笑,跨步而去,我傻在原地,都没恭送,过了一会儿我才如梦初醒地大喊:「欸?父皇!等等、等等啊──」
「惨了!」怎麽可以这麽草率就听从我的意见!我才十二岁啊你有没有搞错!十二岁!
「殿下的方法十分妥当,何来惨字?」宫墨歆问道。
「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军屯。」我乾涩地道:「也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种稻子,要是这事砸了,会很麻烦的。」恐怕粮食问题会更严重吧。
「这就是殿下多虑了,」宫墨歆淡淡地回答:「我朝稻麦一年可二到三获,但近年北方的蛮族领地成为我朝附庸,那儿因着连年雪灾有些粮荒,柊宁做为宗主需得营救,这才使粮食供不应求。」
「这样啊……那粮食问题解决了,就是教育开化问题了。」我点了点头,北方蛮族的归化是好事,少了一个敌人;可是接下来的就是风俗人情的差异、教育开化的问题,应该会很棘手吧。
如此一想也对啊……那些蛮族住哪里?不就北方高原麽。那里的气候严寒乾燥,怎麽可能种稻子,三五年闹饥荒,所以人家才要每年都抢个几回,又不是吃饱没事干,找柊宁的人打架。不过听说荒灾最严重的时候还会吃人肉,那多可怕。
「哎……父皇有得烦了。」我下了椅子,打算去另外找更多的书。
「殿下。」一旁的墨歆唤我,我转过头去,他将手上的书拿给我,我接下,《洛歌行》?洛歌就是宁朝的都城,也就是皇城所在处,不过这名字听起来怎麽像小说?
「这什麽?」我翻了一下。
「虽非正史,但这野史写得定比那些迂腐的史书好些,也真实些。」
「你不是正在看麽?先拿去吧。」我眼睛一亮,还是将书递回了墨歆那里,「待你看完,再拿来给我吧。」
「多谢殿下。」把书接了回去,低头翻看。他还是一身白衣,一头白发,异常素净。
「……东宫下人不多,不比相府,可委屈你了。」欸,也是,因为这烂命格搞得宫人们都不敢来东宫当差,他堂堂宰相的侄子,何必屈居此处。原先可以好好地娶妻生子,或者得一好归宿,生儿育女,而今呢?严格来说,他这条命算是给我毁了。
他翻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神色有些紧绷,然後变得有点落寞,「殿下这麽说,是嫌弃墨歆?」
「不、当然不是……」
你长那麽帅,个性也不错,我有什麽好嫌弃的,还觉得配不上你,你完全曲解我的意思了……
还没晃过神来,那抹白色身影已经到了我面前,我抬起头看他,他定定地注视我,「殿下待墨歆极好,墨歆还有什麽可怨。」
「呃,那就好。」我呼了一口气。
「……殿下变了。」他沉默了一下,垂眸道。
「啊?哪里不同了?」我一惊,千万不要被看出端倪啊。
「以往陛下询问殿下国邦朝堂之事,殿下总推辞不答,殿下也未曾对墨歆说出这般话来。」
我窘了。早知道就闭嘴,难怪北辰皓那麽惊讶,不会把我看做一鸣惊人,然後天天跑来问我吧?
……看来我应该把嘴巴闭紧才是。我转身就要离开竹斋,也不太想看书了。
照自己的想法来说,我可不想扮演这北辰沐曦,当好好做自己才是。千万不要因为人在深宫而失了本性。可是这麽一来,很容易让人发现不对。
矛盾的两个想法让我有点烦躁起来。
「殿下──」後面是宫墨歆的唤声,我转过身倒退走,正要说些什麽,「啊,抱歉。」後背撞到了人,我下意识迅速回转过身低头道歉。
「四妹身体可还有恙?」一声温和的问候从我脑袋上而来,我抬头,眼睛被太阳刺个正着,我环着胸退後几步,「二哥,您可真亮啊。」宫里会叫我四妹,又是男人的,一定是二殿下北辰沐阳了吧。
清俊的少年扬着笑容站在我面前,和父皇有几分相像,穿着颇为华贵,蓝底银线的锦衣,冠玉扣发,衬得他玉树临风,不过看起来面有倦色,好像很累的样子。
嘶……不过他们俩的脸摆在一起,倒是让我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不,怎麽可能,应该是看错了。
「二哥因为要事,今儿将近卯时才回到京城,听你出了事这才赶来,怎麽样了?」
「啊?」我愣了一下,皱着脸,把他往外推,北辰沐阳不解地微微扬嗓道:「四妹怎地?这是赶二哥走?」
「二哥快去睡觉啦!」现在也不到巳时,睡这些时间够麽?当然不够!
「四妹多虑了,那下毒之人抓着了没有?」他定住身子不让我推,侧过身问我。
我愣了一下,最近倒忘了这事,也没人告诉我这些事,「好像没有。」
「这可是大事,改日二哥替你查查。」他沉下了脸,好像在说我不关心自己一样,这种事也轻看。
这件事如果我反对好像怪怪的,毕竟是关於我的性命……
「抓不到……也就罢了吧。」沉默良久,我才挠了挠脑袋说道。
「不行!」他一口否决,语气严厉,我被吓的缩了一下,「你是储君,如此大事怎能含糊?况且父皇定是会查到底的。」
我心说真没那麽夸张,劳师动众的。不过他态度那麽坚定,我也没法子改变了。
「四妹的心肠也太好了,那人要杀你,你还帮他说话,这样下去怎麽得了!」大概是看我面色不好,北辰沐阳又道,像是说服我让他杀那个人一样。
「好啦好啦,二哥要查就查吧,我也拿您没办法。」我莫可奈何地道。
北辰沐阳奇怪地看着我,那个眼神跟看怪胎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