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医师别这样,真的没有打扰到!」程宥宁那好好先生老爸程一华赶紧跟着站起身赔着笑劝道,然後又转头看向女儿,软声哀求着:「阿宁啊,好歹就把这顿饭吃完吧!人家夏医师那麽忙还是答应我们的邀请过来了,这样实在很失礼!」
程宥宁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再睁开眼时,眼中的怒气已经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她扭头望向程宥心,叹息着开口:「放开我吧,我不走了。」
程宥宁会决定留下来,当然不是因为怕「失礼」,也不是要顾及爸爸的面子,最主要的原因是──夏沐礼是他们《玻璃鞋》下一期专题的候选受访人物啊!
虽然依她老妈那只要见到和程宥宁年纪相仿的男人都恨不得发一本「程宥宁传」的大嘴巴个性,夏沐礼极有可能在等她来的这段期间内连她国小读的是哪一间都听说了,更遑论她的职业,但她还是想乐观地相信他并不知道他们即将有工作上的来往。
尽管如此,假如最後真的是夏沐礼成为专题人物,他们总会在工作时遇到的,要是在今天这场「饭局」把关系交恶,到时候他因为她拒绝受访,她怎麽对得起辛苦准备拍摄采访的同事们?
就当是应酬吧!程宥宁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同时默念了十遍──要是下次再相信她老妈的话,活该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夏医师请坐吧。」程宥宁对夏沐礼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认命地拉开他正对面位子的椅子坐下──她只剩那个位子可坐。
「喔……好。」夏沐礼迟疑了片刻,似乎是看出了程宥宁的心不甘情不愿犹豫着要不要识相走人,但又不好拂了长辈们的面子,最後见程宥宁安安分分地坐下了,才重新坐回椅子上,那正襟危坐的标准坐姿看得程宥宁又是一阵头疼。
刘淑真见女儿妥协,自然是激动欢喜就差没上香感谢列祖列宗的庇佑,连忙讨好地递了一本菜单给她。「就等着你来点菜呢!」
程宥宁点了点头,一如往常地接过菜单,打开那本有着红色皮质封面的精致菜单後,才想起了对面坐了一位「客人」。
虽然户口名簿上的户长是她老爸程一华,但他其实只是个「虚位元首」,在程家,真正的一家之主是程宥宁。
程一华是个没主见的男人,问他要吃什麽都说「随便」、「你们决定就好」;而刘淑真则是有选择障碍,就拿泰式料理来说好了,她可以为要点「虾酱空心菜」还是「豆酱空心菜」考虑大半个小时,彷佛那是关乎人生的重大抉择;至於程宥心……她的意见在程宥宁看来都是没建设性的意见,也因此程宥宁不得不跳出来当这个主宰,久而久之也就习惯做决定了,倒是忘了客人在场这样有些不礼貌。
「还是夏医师来点吧!」程宥宁阖上菜单就要递给夏沐礼,夏沐礼马上就摆了摆双手。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点你们想吃的吧!我吃什麽都可以!」
看着他那真诚带着点腼腆的神情,程宥宁脑中灵光忽然一闪。
「真的都可以?没有特别不吃的东西?」
「没有,你们吃什麽我就吃什麽。」他连忙摇头。
程宥宁挑了挑眉毛,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坏笑。
小样的!今天你就准备栽在姊手里吧!让姊来教教你,饭是不能随便乱吃的。
程宥宁扬起一个嫣然巧笑,一转之前的冷漠态度,语气很是温柔娇媚:「不知道夏医师吃不吃辣呢?」
夏沐礼依然端正地坐着,可脸上却因为不知所措迅速浮起了两朵红云,显然是不擅长应付女人的嗲声软语。「吃一点点。」
吃一点点是吧……通常会这样回答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吃得很辣,只是因为谦虚才这麽说;另一种,则是他根本吃不了辣,只是不好拂了主人家的兴致,才勉强说自己吃一点。
程宥宁就要赌他是後者。
她伸手招来了服务生,一边翻着菜单一边说道:「我要一个椒麻鸡、一个绿咖哩牛肉、一个清蒸柠檬鱼、一个辣炒猪肉、一个铁板香辣海鲜、一个虾酱高丽菜最後再一个酸辣海鲜汤。」她阖上菜单,抬起头对那应该还是高中生的服务生弟弟笑得倾国倾城。「全部都帮我做成『大辣』,谢谢。」
一旁的程宥心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压着声音问道:「姊,你不是不敢吃辣吗?」
「你们都吃辣,我不学着吃一点这样不是很不合群吗?」
程宥宁说得很温和,但程宥心却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她怯怯地松开手,朝一旁的刘淑真投了个「你这次真的惹到姊姊了」的警告眼神。
程宥宁的确不吃辣,她是只要一碰辣的就会眼泪鼻涕直流的那种体质,但她今天就是要干这种「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蠢事。她为了不搞砸工作乖乖留下来吃这顿饭,并不表示她什麽气都没有,她不能光明正大让他难堪,给他点颜色瞧瞧总行吧?让他再也不敢随随便便答应跟他们家出来吃饭,否则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就算她猜错了,夏沐礼其实是很会吃辣的人,那倒也无妨,只是牺牲点罢了。她就要让他看见自己被辣得眼泪鼻涕直流的邋遢画面,让他对她倒尽胃口,这样也不算是她先嫌弃他,回家後她老妈要是又对她唠叨她也好有个说法。
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餐桌上就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料理,尤其是那艳红一片的海鲜汤……程宥宁默默地将水壶拿过来,摆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准备应战。
坐在她对面的夏沐礼吃相如同他的服仪和坐姿,斯文拘谨。他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拿筷子的姿势简直标准到可以列入国小教科书,慢条斯理地挟了一筷子菜,再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换作别人程宥宁只会觉得他扭捏矫情,可在夏沐礼身上,这些举动却又显得那麽理所当然,果然是人如其名,一举手一投足都沐浴在礼教里。
他吃得很少,或许是跟不熟的人一起吃饭还有些不自在,但程宥宁知道更关键的原因是──他不敢吃辣。
程宥宁一直悄悄观察,发现他挟进碗里的几乎都是那盘相对「侵略性低」的虾酱高丽菜,而手边原本倒满水的玻璃杯几乎要见底了。她在心里暗爽了一把,嘴上却是故意殷勤地说着:「夏医师,怎麽只吃菜?别客气,多吃些肉啊!不然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对客人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