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式的鲜艳织锦壁纸拼布似地接合着,并且随意养着几盆绿意盎然的常青藤,把冰冷的墙壁弄得很是温暄可人;橙黄色吊灯的映照下,漆木矮柜上,一列艳色的俄罗斯娃娃由小到大罗列着,个个巧笑依人。
柜台後方特意漆黑的壁上陈列着空酒瓶,俄国的伏特加、琴酒、来自Toscana、Burgundy的PinotNoir红酒、美国加州的Chardonnay白葡萄酒……啧啧,好想喝。
直到对坐的你出声:「傻笑什麽?怎麽,你要付吗?」
「蛤?」目光再度回到你身上,脑袋还未会意过来。
「一杯210rub。」你优雅地拿起面纸拭去嘴角残余的可可渍,坏心地说出这惊天动地的数字,对卢布没概念?换成台币就有概念了,大约是110元,这只是一杯卡布奇诺啊。
不过如此价钱也不令人意外,单看这装潢摆设,就知道这家咖啡馆的餐点一定非同寻常,价钱更是非同寻常。反正没有低销,自然不会惹得店员不快。本来只是想占着一桌,看点诗自娱,顺便听免钱的现场演奏。现在既然有人替我付了钱,不喝白不喝嘛。就是不晓得我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大婶了。
虽然内心小剧场如此生机蓬勃,我仍是客套地低声说:「谢谢你请客。」
你摆了摆手,眉宇几不可察地蹙着,似是不擅应付这种表面功夫。
为填充对话间的空白,我随口一问:「不好意思,我能问你叫什麽名字吗?」怕你会错意,又匆促补上一句:「方便称呼。」
你眸色复杂地看向我,「你先说。」语气很轻。
「蒨时。」答得俐落。
你低下头看着空咖啡杯,「你姓——」嗓音有些喑哑,也许是喝了摩卡、甜份黏腻在喉间所致,「没事,我不习惯别人叫我的中文名字。」
「那俄文名字呢?」我对於俄名那美妙的发音抱有憧憬。
全没让我失望,你流利地念了两音节的字汇,我怔怔然瞪着你的嘴型,你继而勾唇笑了。
我说:「你真的不打算再念一次?」
你拿出衬衫胸前口袋里的原子笔,在软缎似的面纸上写下了笔划不整的「Михаил」字样,复又缓慢地重复了一次,这次我听清楚了:那是低沉醇厚的、婉转延伸的古老发音。
然後,我在心中演练了许久,才迟疑着开口道:「Михаил?」
你拿指头敲击着桌面,说:「不够道地,但是不差。」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後,话语间又有小半晌空白,於是我执意要打破这横桓彼此间的静默,从我对你现有的了解着手:「你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你怎麽知道?」这句算是半承认了。
我抬手执起杯盘,小啜一口,绵密的奶泡依附上我的唇瓣,轻搔着我的感觉神经,杯缘则负责翘开唇齿,浓醇的咖啡香和着肉桂的一丝辛辣趁势滚进喉咙深处,不得不说,即使只有舌尖上的享受,也一样令人魂销。
「你钢琴弹得很好。」
显然不接受我的敷衍,你以冷冽语气说:「谢谢,我知道。」
「你是钢琴系的?在这里打工?」
「嗯。」言及此,你立刻耷拉下脸。也许以琴挣得这点小钱,对於艺术家而言并不是值得一提的事情。乐器应该是神圣的,不能用以营利。你的眼神似乎正告诉我,此举不过是你迫於生活的最後手段,不得不。
「好辛苦喔,上完课还要来打工。」
「唔,还好。」
我坏心肠地佯装担忧,「这样聊天,会不会影响到你工作?」刻意地连连触及你的痛点。
「不会,Tanya不介意我中途休息。」你冷淡地看我一眼,一眼穿心,我讪讪地把搁在桌上的诗集收进皮包里,你忽然说:「你要不要去看Pushkin?」
「普希金的故居?」
「嗯,他的故居就在街上,去只需要五分钟。」我抚摩着杯盏犹豫不决时,你不容我迟疑地下了一道命令,「走吧。」
你从容地站了起来,走到柜台跟那个臭着一张脸的Tanya说了些话,我只听得懂句末的「等下见」,趁你和她交代的空档,我仰头将剩余的咖啡饮尽,然後你便回头用眼神示意我随你走,只好被迫离开自己的舒适窝。
嘶——
适应了暖气运转下的温度,来到室外就变得更冷了。我尾随着你在刺骨的空气里行走。你的步伐很大,靴子毫不迟疑地踩在脏黑的碎雪上,并且从不回头查看我是否跟得上。
我喘着凉冷的气,在你後头哑声喊着:「Ми……」Михаил。
可惜那时的我并没有在你背後叫住你的勇气,现在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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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Михаил,难以形容这发音,因为无法用罗马拼音表示,所以我把发音的连结放在简介的备注栏上,有兴趣可以听听看。
记:我未满18不能喝酒,对於酒我没什麽研究,如果专业人士看见我的拙笔有误,可以稍微提点一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