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亦轩看着颜采缇。
一头零乱的散发,些许发丝凝结在因为劳力活而留汗的脸上,红唇微啓,一双明亮的眼被长睫毛掩着。
她说她只是休息一下,一闭眼却睡着了。
细雨飘着。
时间再倒回一些。
屋子里的木板刚上完腊,阳光还隐约从厚重的云层里透出。
站在格子门前,吴亦轩望着缘廊那处的空地。
杂草丛生,原来放在这的屋瓦片已经移开,只留下一点搬运的痕迹。
「这里你要做什麽?」吴亦轩问,颜采缇还在为一些遗漏的小细节上蜡,弯着身子像一只迷你的小仓鼠。
吴亦轩养过几次仓鼠,鼠类的寿命都不长,习惯使然,他总预设好宠物离开的时间,一步步的倒数等待宠物离世的到来,早点接受,早点心痛,也早点看开。
剩两年,剩一年,再一个月,再加一点时间,最後完结、埋葬,不知道多久的时间过去,不知道哪里的朋友又说有几只刚出生的鼠看他要不要,就再拿出洗乾净收藏好的笼子、鼠球,买几包饲料等着新生命的到来,然後又一次轮回。
会有终点,曲终人散;会有起点,重新开始。
颜采缇不过是弓着身子,他就能联想到那麽远的地方,吴亦轩暗暗的有些嘲笑自己。
反应慢半拍的颜采缇听见他的话,抬头一脸迷惑看着吴亦轩,「你说什麽?」她问,起身走到吴亦轩身旁。
「啊,」颜采缇喊,「下雨了。」打开了拉门,她走到缘廊,吴亦轩倚在她拉开的门边,没跟着出去。
肉眼能见淅沥淅沥的雨丝,颜采缇伸出手,雨滴落在她手心尖,有些刺刺地、冰冰地。
「看样子缘廊今天是上不成蜡了。」颜采缇说,伸回手,感到扫兴。
吴亦轩走到颜采缇身旁,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这雨下得没很大,休息一下再等等吧。」他说,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她看着他,下意识顺从地也跟着坐下。
两人就这样各自割据缘廊的一方,静静的看着天空。
云雾,细雨,落花。
灰白色的砖墙。
她累了。
想都没想的,她往吴亦轩身後倒去,吴亦轩立刻挪了位置给她。
「好累,我躺会。」她说。
「你会睡着。」
「不会,休息一下下而已。」她窝在吴亦轩的背後,鼻尖有淡淡白鸽洗衣精的味道。
风萧萧,雨飘飘,便隔在他这一背之外。
很安心。
吴亦轩望着屋檐凝结的滴答雨水,雨声潺潺,忽然感觉到上衣被拉扯着,他回头,低下身子俯看。
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颜采缇闭着眼睛,小嘴微张,呼吸平和且均匀的上下起伏。吴亦轩戳了戳她的脸颊,她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
吴亦轩失笑,他松开颜采缇抓住他衣角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明显比他缩水好几号的小手,白白的、嫩嫩的,他想,还有一点好摸。
雨越下越大,雨丝随风飘入回廊,落在他身上。
他侧躺下,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
认真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睡着的模样。
她的体质难以入睡,长途客运、火车、飞机或是他的车,她都在看影片或跟他聊天;旅行的话,都是男女各自分房睡,她又早睡早起,没有机会看到。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俩,从来就没有单独两人出去旅行过。
他和她单独的回忆,回想起,也都是些贫瘠、生活化、没有太重大意义的相处模式;那些夜冲、环岛、出国耍笨,就算没有她,一群人混着,照样是热热闹闹开满天空的灿烂烟火。
一张张被撕开、整理掉的照片,没有一个有她,但是他和她连一张简单吃饭的微笑自拍照都没有。
这八年的相处,她对他来说,是什麽呢?
他悄悄得靠近她。
看上去睡得好熟好熟,还可以听见一点点鼻音……
颜采缇抖了一下肩膀。
吴亦轩睁大眼,迅速拉开两人距离,惊觉地意识到什麽的时候,他笑了。
看着这个不知道梦见什麽,嘟嘴状的女人,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後脑勺,小心翼翼触碰着,硕长的手指顺着发丝滑至她的脸颊。
差点胎死腹中了,直到突然觉得庆幸的这一刹那,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
一直都没有变,只是试图去掩盖,或装作不在意,其实缚得牢牢的,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愿。
不想有再一次心碎和另一段开始了。
吴亦轩想。
雨乍停,那又如何?
他吻上颜采缇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