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而她說。 — 1-6

因为房东奶奶的坚持,房子内部最後不上漆,上的是珪藻土。

珪藻土是一种具有很强的调节湿气与除臭作用的自然建材,但价格偏贵,对她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负担,商讨了好一阵子,最後这笔钱是由房东一家出。

原先不清楚房东奶奶为什麽那麽坚持,但看见师傅施工完後,室内充满柔和的光亮,那种粗糙中透出来放松的感觉,令人特别能感受到一股舒适的温暖。这也才使颜采缇觉得房东奶奶坚持的很有道理。

後来房东郑太太来看施工完的模样,也轻描淡写的向颜采缇透露了原因。那是因为房东奶奶以前在日本生活的房子,墙面都是用珪藻土混稻草涂成的。

为什麽这栋房子之前也不那样做呢?留有疑问,但颜采缇没有开口,只是平平静静的听完房东太太的叙述。

几天後,同事芊芊陪颜采缇去上木板上蜡的课程。是附近一家居家修缮店开的。课程很简单,结束後她依照师傅所说的买了适当的腊油,和博物馆请了一个晴朗天的特休,打算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把全屋子的木建材都给上完腊。

结果颜采缇才刚从住处下楼,就看见吴亦轩在大厅看报纸。

「你来干嘛?」颜采缇问。

从报纸中探出头来,吴亦轩看向颜采缇,只淡淡一句:「你觉得咧?」便起身走出大厅,摸不着头绪的她跟在後头。

上了车,好一段时间吴亦轩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开着车,颜采缇心中虽然有好多疑问,却也不知道该先说什麽。

车上弥漫一股奇异的氛围,两人一路上僵持不下,就在离颜采缇新租屋处在短短一个转弯处,吴亦轩似乎先投降了,刚过转弯处,他道:「怎麽好几天都没来一通电话?」口气里透着一丝丝不高兴。

「咦?」从上车开始便一直思考该怎麽开口的颜采缇她,连意识到到达目的地都没有,直觉听见吴亦轩的话,闪电似的抬起头来,却不小心撞到了车窗玻璃。

叩的一声,车上的两人都吓到了,吴亦轩才刚停好车,连忙转过头看着颜采缇,只见她哭丧着一张脸,小手抚摸着後脑勺。

吴亦轩愣了一会,哈哈大笑起来,刚才的不满脾气随着笑声而去,他直到走进工地处都还是笑声不断。

「你真的很蠢耶……」吴亦轩看着颜采缇说,但是大掌却轻轻抚着她的头。

颜采缇感到无比羞耻的低着脸,也没意识到吴亦轩的举动,只是扁着嘴静静走着。

等到开了门进屋去,颜采缇才反应回来现在的状况,看着正打量着屋内的吴亦轩,她开口问:「你怎麽知道我今天要过来?」

「益帆告诉我的。」吴亦轩说,那股不满的气又一点一滴凝聚:「还有芊芊,她特地在社群上通知我。」

「喔……」

吴亦轩用他那双大眼直视着颜采缇,像是要猎杀某种生物那样:「我刚才在车上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说,怎麽没打电话给我?」

「没有啦……那个……」颜采缇欲言又止,还是不知道该怎麽向他解释。

她要说什麽好呢?说她是太忙了,还是只是没注意到?怎麽可能呢,以他那副脑袋,肯定清楚她是故意的。

其实隐隐约约的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她一直去忽略,她和他的距离,实在莫名的接近。

大学时候由於一个在台北一个在台中,也只有偶尔假日的时候会聚在一起,但从这几年她上台北,如果仔细的回想的话,就会注意到,无论什麽时候,她的身旁总是会有他的存在。

就算在吴亦轩有女友的期间,她也是习惯有事情就找他,偶尔是能感受到他女友给的不友善眼神,神奇的是她总是可以把人家归放在一个不用太重视的层次上,很轻松的把烦恼抛诸烟消云散。

直到上次她母亲打电话来。

「什麽时候回来?还有,你阿姨说有一个不错的男生,说如果你还没有伴的话,或许可以试着见面看看?」

相亲吗?她已经到了这个年纪?

「妈,我才二十七岁耶。」她不满的对着手机喊道。

电话那头的妇人回嘴说道:「二十七岁,老大不小啦,妈就是在这个年纪生下你,不像你现在还没带一个回来给我看看。」

「可是我……」

「好啦好啦,反正你赶快选个时间下来,你林叔叔很想你,挂罗。」

手机被挂断,她傻住。

终於她正式开始烦恼起来。

不是没想过自己为什麽二十七岁了仍是独身一人,但看着身旁不论是朋友还是同事,有些人也和她一样,所以她就认为这只是件稀松平常不用太在意的事情,总有一天该来的缘份还是会来。

现在想想好像从大学的时候她就对自己灌输这样的观念。一路灌输了多年,当年一对的吴亦轩和陈俪文都已经分了手各自精采,而她呢,则是继续对自己灌输「缘份」这个念头。

嘴上总喊着「缘份、缘份」,可到底谁是「有缘无份」或「有缘有份」她却从来没有去试过。

之前上完木板上蜡的课,芊芊和她去吃饭,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之後,她把这个烦恼脱口而出,总是很会规划自己的芊芊在细细听完她的询问,不一会便开口:「会不会是你的生活太封闭了,你要不要改变一下你的作风?」

瞬间就点醒她了。

她是一个很懒的女人。

一到假日,她可以懒得吃饭懒得刷牙洗脸,从早到晚窝在床上看书,连脚都不用踩到地板一次,就可以关灯睡觉。

她的回家路线始终如一,如果没遇到整修或是晃点,她永远都是骑同一条路、坐同一个时间和同一台火车;去吴亦轩家时就算之後他告诉她有更近的捷径可以走,她还是懒得去探勘路线,宁愿多花一点时间在同一条路上。

现在的住处也是,她不想花时间在看房子,所以原本打算在租屋网上随便选一间靠近工作处又便宜就好了,要不是吴亦轩硬拖着她一间间钜细靡遗的检查、看过之後,她现在八成就是住在那间後来查到是凶宅的便宜房子里了。

吴亦轩、吴亦轩的,她发现自己的生命里好像,就只有这麽一个男人。而其他人,不过就是依附他而存在,若没有了他,那麽她之前所归属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

她觉得这样不行。

若这样下去不仅仅是她无法成长,而吴亦轩也会因为总是得拨出很大份的关心给她,而去忽略掉他更需要在意的人、事、物。

他很忙,她知道。

她有她的生活,而吴亦轩也有他自己的生活,她不能总是时时刻刻依赖着他,不能总是,干扰他。

开始反省或许自己的存在,多多少少也影响到了吴亦轩的感情生活,所以他这几年的交往关系皆不长久,她现在清楚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多麽尴尬。

她想要改变,放松她和吴亦轩之间紧密连接在一起的那条线。她觉得自己如果有想法的话,其实也是能做得到的,就像这一次误打误撞找到了梦想中的房子一样。

而且如果持续下去的话,说不定她也可以因此而触碰到她自己的「缘份」。

所以她克制着自己不要有事没事就连络吴亦轩,重新把困难抛回给自己,逼着自己去解决。咬着牙,在多少个无意识按下快捷键的同时,提醒着自己,滑向挂断。

可是,他来了,就坐在她住处楼下的大厅里。

没有打电话、没有传email、没有留讯息给他。

可是,吴亦轩还是来了。

就算那副硕长的身子有一半被遮掩在报纸後头,她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来干嘛?」她又惊又喜的问。

那一刻,被埋得好深好深的那个念头,悄悄的冒出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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