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公车有关,但和几何论的《公车》不相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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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那个反向座》
「人生何处不相逢,又岂在朝朝暮暮。」
「雷哥你国文好烂。」搁下笔,少年满脸鄙夷,「欧阳修和秦观都要哭了,我一定是傻了才期待你能帮忙解题。当学生真倒楣,要替你这种老师背黑锅。」
「靠。」从桌面拔起脸颊,青年秀出直挺挺的中指,拉过对方面前的题库本,「数学系背错一两句情有可原吧。而且我只是家教,还是数学家教,肯理你够义气了好不,你再这麽嚣张,我……」
少年吸着焦糖玛奇朵,「你什麽?」
林睿廷抬眼,从那明亮的笑弯的眼睛看进去,确认少年那聪明脑袋现在满是邪恶混乱,决定拿出大人的气度,不和他强强碰头。他低头扫视题本,地毯式搜寻三次,靠,有没有这麽完美,连数学符号都写得比自己漂亮。
「接森。」他扔下笔,正经八百地问:「你他妈到底为什麽要请家教?」
「是Jason。不愧是雷哥,英文发音还是仄摸棒。」高杰森靠上椅背,送他一句配着嘲讽的恭维,「先不管他妈是谁的妈,我妈替我请家教,是因为你妈是她的多年好友。至於我个人是觉得没必要。」
「说得好像你段考数学都满分,这次不是滑铁卢了吗。」
抓起高杰森的成绩单,像有不共戴天之仇势必雪恨一样,林睿廷用红笔在数学94.5上圈了又圈,再举到对方眼前晃。少年倒是雷打不动,只看着那张纸的下半部扬起优越的笑。
他这才注意到下面有行字。班均标43.7。
妈的,跩什麽跩,虽然还真的有点跩。
「……没满分就是逊,我看肯定是这题出错吧。」嘴炮是他仅存的尊严,「背详解只能打杂怪,融会贯通才能打王。没关系这不丢脸,有个陷阱一出手学生分数几乎全没有,睿哥现在教你破解。」
「陷阱是指这个?」高杰森改掉详解上的某行算式,补上过程答案,错得十足标准,「我知道老师想钓人,就顺水推舟地咬饵了。」说完,他怜悯地看着家教男那被打得死透、碎了满地的垂死挣扎。
「你故意的?」
「嗯,考太高後面的人会没空间调分。结果这次也没给调。」
「……」
「所以我才说我自认不用家教,但既然我妈很想让你赚零用钱,那就照她意思。反正雷哥你很会讲笑话,刚好调剂一下考生郁闷。」
林睿廷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妈的,姓林的你这吃人手软的死大学生。
高杰森看看表,收拾桌上散乱的讲义,起身离开的时候不忘潇洒一笑:「勒挺何时不搞笑,又岂在朝朝暮暮?掰啦雷哥。」
靠!高接森你给老子记着!
他叫林睿廷。睿智的睿,朝廷的廷,好个才子登科的名字,从高杰森嘴里喊出来,却变成雷哥,十足流氓风格。
虽然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两人的妈是二十几年好友,高杰森有个姐姐高思琳和他同年,但男女有别,顶多被人传传两小无猜,没能变成穿同条裤子长大的好交情。所以当小五岁的高杰森出生,他乐到连作梦都在笑,能有个随他调教的乾弟,这完全激发出小林睿廷的劣根性。
谁晓得十六年後被调教的根本是自己。妈的,十年风水轮流转根本不是谚语,那叫乌鸦嘴。
高杰森从小就非常聪明。
知道归知道,可他们差五岁,即使小乾弟从幼幼班长到国小低年级,在他心中,依然是毫无杀伤力的小白兔。国中生的自以为是,让他完全忽略小白兔天真无邪的外表下迅速累积的修为。
林睿廷记得很清楚,那天,是高杰森到美语补习班插班考的日子。他下课出来,高妈在柜台问课程,而写完试卷的高杰森在接待区看书,抬头见到是他,便往墙边挪挪屁股给他坐。
「你考哪个级数?」呃,手上那是空英?不是大家说英语?
「K1。」
靠。林睿廷差点咳血,正打算换话题就听高杰森说:因为妈说跟你同班,有认识的比较好。他在心底哀号,我就是不想听见我们差五岁却同个程度的事实好吗。
怒火攻心,他决定使出国中必修的嘴炮学。对方听不懂,嘴再贱也无效,但以这小子的脑袋肯定能懂,哼哼,你看看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摆出过来人架式,说:「上课只喊英文名字耶,我先帮你取好了,就叫接森吧,免得你听到不晓得在叫你。」话说得适应课程和进热带雨林探险一样难。
高杰森瞥他一眼:「你发音好烂,是Jason。」
现在是我被反呛的意思?林睿廷抽了抽嘴角,又听见那稚嫩童音说:「那哥你英文名字怎麽取,Lightning?」
「Li、勒什麽?」
小二生怜悯地看着国一生,「我只是学你发音。杰森你念接森,那睿廷就念成雷霆,Lightning。但看起来你是不知道这个字,叫勒挺吧。」
想他林睿廷甫进国中就风靡全校,数学金头脑,辩才无碍花美男,体育不在行那是瑕疵不掩蛞蝓,怎会落得被小鬼压着打的处境?
他急忙反驳,「我只是一时没想到。」好一招万用太极。
他冷静戳破,「不知道的人都会用没想到当藉口,勒挺。」对手却直捣黄龙。
「……靠北,你好歹叫我哥吧,我大你五岁。」
「哦,好啊。」高杰森笑得天真灿烂。
那天起,他一个登科才子便成了雷哥,十数年如一日。
望着扬长而去的公车,林睿廷一面喘,一面怒火攻心地比了中指。
枉费他用跑百米的速度冲过斑马线,十八相送一样猛招手,那车就是不给面子,车门关得飒爽,起步,还刮起风吹了他一脸沙。
好吧,是他途中拐错弯,折返回原路浪费不少时间。都是高杰森那死小鬼,嘴巴这麽贱,害他气到路都走错。他不住在心里迁怒,那班跑掉,又快到交通尖峰期,等等的车肯定不会那麽舒适。
果不其然。
下班车不是沙丁鱼罐头,却也几乎坐满。他往後走,偷踮了两下脚,瞄到最後排靠窗的地方似乎空着。可是,是反向座。
妈的。
他喜欢搭公车,因为不用转乘,更不会在捷运站里迷路。可是他痛恨反向座。
到底是哪个奇才想出这种让人投车钱兼投呕吐物的设计?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没骨气地踩上台阶,把後背包甩到正面抱好,缩进座位,准备闭紧眼睛,和百分之百能把自己弄得一脸惨的晕车抗战。
但才一抬头他便决定这趟车他不闭了。
闭什麽闭,连眨眼都嫌浪费好吗。看着正对面座位上英挺的男人,他第一次感受到反向座的美好,好得他心里开趴,烟火齐放。
男人没发觉他的视线,睡得很沉,呼吸吹上了玻璃,凝成浅浅的雾。抓过的短发有点塌,但还是好看,侧脸到颈子的线条也很诱人,深灰色西装搭直纹衬衫,加上黑色拼接皮鞋,完全是低调的流行。
嗯,够帅,满分十分可以给到八分,如果是弯的加一分,床上够行就再加一分。趁人之睡,林睿廷不客气地看了个够,评论完不忘传Line和高杰森分享他的艳遇。
「你那不叫艳遇。」来自JasonKao的回覆。
「歪?」懒得切换英文的ReiLin。
「麻烦google:视奸。然後我没想到你行情这麽差,曾几何时,雷哥沦落至此。」
「靠,当然只能远看不能泻丸啊,再说你比我更外貌协会吧,好意思说。」
「是亵玩,四声玩。」
「......随便啦。」
「再来,根据你的回答,我合理推论你认罪了,视奸嫌疑犯。」
「......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最後,你要下车没?」
「再三站吧,怎?」
「没,只是刚才帮你点咖啡之後,我顺手把你的皮夹塞进我包里。」
「靠北!糕结森!」
原本悠闲歪在椅子里的林睿廷瞬间坐直,还差点手滑把背包摔上走道。
虽然自己顾看帅哥看得半点戒心也没,但谁想得到托人点餐会托到皮夹被绑架、靠还真的没有!那小王八蛋就只有这种时候不会开玩笑!妈的还有空计较我打你名字没选对字!
将手机摔进背包,从一团乱的夹层里抬眼,林睿廷转过头,再转回来,绝望得脑袋都要当机。
不久前还挺拥挤的车厢,现在乾净得冷清,连空调都凉了几分。他第一次体会到,自己家果然不在最密集的住宅区,而是依山傍水,对,就是高杰森说的荒郊野外。乘客除了另个看来就不好商量的中年男子,就只剩他、和眼前的帅哥。
再两站。看着窗外快速流动的街景,他咬咬牙,怀着好丢脸抱歉不好意思的情绪、顺便偷渡一些小鹿乱撞,伸手拍了对方的肩。
「嗯?」男人蹙眉,微微睁开眼,「有什麽事吗?」
要命,连刚睡醒的样子都帅。林睿廷深呼吸,压下脑中不合时宜的妄想,支支吾吾地答:「呃、不好意思,请问能和你借零钱吗?学弟闹我把我皮夹拿走了,我现在没钱也没悠游卡可以刷......」
这什麽可以拿金酸莓的烂剧情,太像诈骗集团了吧。他说着都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出乎意料的,男人乾脆地从西装口袋掏出皮夹,翻出硬币递给他。
「谢、谢谢。」分不出对方究竟是沉着还是面无表情,总之先道谢,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有礼貌的笑脸应该更不容易被打。
「不会。」
哦,看来没有生气。莫名被鼓舞的林睿廷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问:「可以留电话给我、呃我不是要搭讪,只是之後还钱才联络得到你。」
「车钱不是什麽大数目,不必了。」
「不行,有借有还是我的原则。」顺便证明自己不是诈骗集团。
他正说得义正词严,原本没什麽表情的男人突然笑了,笑得超好看,好看到林睿廷心跳漏拍。
「那好吧,上面这支号码是私人的,直接打就行了。」说着,他递上名片,瞥了眼窗外的景色後顺口问:「你要在哪站下车?」
「在啊啊啊啊啊!不好意思司机先生我要下车!真的很谢谢你我再打给你拜托不要拒接!」
看着背包拉链都来不及关,说完一串绕口令後便跳下座位,往前门狂奔而去的青年背影,男人扬起好心情的笑,慢条斯理地收起公事包。
两天後,中午,商业大楼林立的街区。
站在十字路口,林睿廷把手机左旋九十度,再右旋一百八十度,试了好半天,才在google地图的指引下找到目标建筑。
跳回主画面,十二点,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提早半小时出门果然是正确的决定。他暗自松口气,那些说棋盘式道路不会迷路的家伙,肯定都没遇过真正的方向痴。
昨天傍晚他传了讯息给男人。最开始打算直接拨过去,但担心对方加班,好吧,最主要是担心和自己的菜通电话太刺激,一阵天人交战後,他用你好作为发语词,传讯问对方今天中午方不方便在公司附近见面,想请他喝杯咖啡。
妈的简直像把妹,虽然他不爱妹。
他很快就收到回信,说有空,如果不赶时间,要不要一起吃顿午餐。等他脑袋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不仅打完回信还按下了送出。
根本被雷打到,还花痴得非常明显。林睿廷可以客观地评价自己,问题在於,遇上之前你不会想像得到程度有多夸张,即使意识到,一旦对象出现在眼前,那些自知之明也会全部被挤到脑袋角落生灰尘。
「等很久吗?抱歉收拾东西花了点时间。」
比如现在。
走到他面前的宋培谦,只一句话又让他心里的鹿开始脱缰。他慢了几拍才回神否认,说刚到没多久、而且是自己给人添麻烦。男人只是笑,说先找个地方坐吧,带着他抄捷径,赶在客满前抵达一间美式风格的餐厅。
「拜托不要真的请我喝咖啡,否则我会直接把帐单拿去结。」
收下青年椅子都没坐热就急着递来的硬币,早决定要点些什麽的宋培谦往椅背一靠,欣赏起对方的犹豫,瞥了他手上的菜单,很不给面子地一语戳破。
林睿廷举起双手,作势投降,「好好好不请客,我点自己的份就是。啧,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逗你的。」宋培谦笑得狡黠,「不过,这麽容易相信人,肯定不会是诈骗集团。你信我一次,我信你一次,扯平了。」
「试探别人有点过分啊,宋先生。」偏偏男人不坏我不爱。
「好说。开始上班之後你就懂,人群里混久了,自然而然会变成老油条。」
「你看起来不老啊。」是成熟帅。
「我以为对大学生来说,二十六岁应该够老了。不是都很爱说自己老屁股吗。」
「哪这麽夸张,老屁股的相反就小大一啊,你最好会不知道。」林睿廷翻个大白眼,口气满满的不以为然,「二六我顶多喊声学长而已。」
慢条斯理地吞下奶油炒蛋,宋培谦扬起嘴角,对开启认真模式的青年说:「你是该喊我学长没错。」
「嗯?」刚咬下汉堡的他发出糊成一团的疑惑。
「T大数学系,很优秀啊小学弟。」
「尼种摸知道窝四速协系?」
「刚才你忙着掏零钱,我只好也忙着看你的学生证。虽然我应该算校友才是。」
「咳嗯,补充一下,我是数学双修资工。」好不容易解决满嘴的食物,林睿廷清清喉咙,说:「然後宋学长,这种行为很像私偷卡还是变态大叔耶。」
「它就晾在那里,用不着我跟踪,所以私偷卡这说法零分。然後你说我不老,所以大叔这说法也零分。」他看着青年语塞,心情大好,「建议你可以说我观察入微。」
「我还是觉得你有点变态,顶多是细心的变态。」至於引起天菜观察的兴趣让他爽到想去路上狂奔三圈这事,他是绝不可能说出口的,「即使你学弟前面加上优秀两个字也......靠!」
「怎麽了?」
「你说我优秀,你又是系上学长,这不是变相自夸吗!」优菜也不能这麽、好吧人长得帅又在大公司上班,确实很有自恋的本钱。
「逻辑挺好的啊,真不愧是数学系。」反应还特别可爱。宋培谦想,嘴角勾起邪恶又好看的弧度,「不过容我修正一点,我不是数学系。」
啧。林睿廷不住懊恼,果然数学就是冷门,这样就少一个好发挥的话题了,不幸中的大幸是,至少有还有学校可聊。吸着剩下半杯的红茶,他继续问:「所以学长读什麽?」能进大企业,八成是财金或管院吧。
面对这个提问,宋培谦笑得灿烂,灿烂到林睿廷脑中浮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双主修的系。现在在公司资讯部门负责系统维护。」
妈的!不就是他想进却因为国文太烂分数不够最後只能拚死申请双主修的第一志愿吗!
「所以?全垒打了?」
「不好意思,还在牛棚热身。」说实话,有被排进追求者二军就该开香槟了,何况截至目前都只是单箭头,「这话题儿童不宜,快算你的数学吧高噘森小弟弟。」
「发音还是者摸烂。」高杰森白他一眼,连假装怜悯都嫌烦,「我说,一有空就约吃饭,还假借回学校探望教授之名行校园约会之实,挺火热的热身呢。」
是没错,但吃几顿饭就说是全垒打,要是真有机会红不让,他不就没词可用。
於是他抓过高杰森面前的纸,试图从数字符号堆里挑错,转移焦点,结果仍是失败告终。答案正确就算了,式子乾净俐落得想简化都无法,他猛然想起高杰森说过:这种程度的题目写算式会跟不上脑袋运算的速度。
妈的。想到高接森那嘴脸他又是一股鸟气往上冲。
他忙着忧郁,高杰森倒一派悠闲,继续扮演恋爱键盘大师,「陷得超快,我们雷哥果然天真可爱啊。」
林睿廷差点没把原子笔插进拿铁的奶泡里,「我还没有陷下去好吗,就,他是我菜。」这反击很虚,他知道,但躺着挨打向来不是他的风格。躺着讨打才是。
「不要这时候才突然开窍用文言文。」
「哪来的文言文。」
「菜。」高杰森脸上出现他再熟悉不过的混乱邪恶,「这词翻译成白话就是:一看到他我脑子里的欲火就像火山爆发。这不是陷下去什麽才是。」
「靠。」反驳不能的他只能回以单字和中指,加上脸红。
大概真的是被雷劈到吧,脑袋当机、还有走运的程度,同时命中那几万分之一的机率。
那顿午餐,他还了零钱、没有多点咖啡、甚至没有为自己的蘑菇起司牛肉堡掏一毛钱。男人拿起帐单,到柜台刷卡,在走神的他出声阻止前,一切就那样流畅优雅地完成了。
喂,我不要又欠你人情。并肩走回公司大楼的途中,他这麽说,一面打开皮夹。男人笑着回了句两不相欠,只是很久没聊得这麽开心才请你吃饭。接着怎麽也不肯收下那三张百元钞。
面对他的执拗,宋培谦最後提议:不然下次吃饭换你付帐吧。
听起来似乎可行。林睿廷还在思考,两人已经走到大楼近前。没理由拦阻对方赶一点半前回公司,他被迫妥协,看着男人步进玻璃门的帅气背影,觉得耳根烧得比太阳更炽热。
後来他们见了第二次、第三次面。
最常约的时间地点,是周四午休。而从某个他记不清的日子开始,在男人不用加班、他课又排得挺松的周五,两人会约在他公司附近吃晚餐。宋培谦带着他,几乎要吃遍那附近的优质早午餐和咖啡馆,还有几间小面摊。
能聊的琐事,比想像中多了太多太多,而且总是很凑巧,在该结帐的时候开上新的话题。到後来,他们的分别问候从「有机会再约吗」换成了「什麽时候有空」。
迟钝如林睿廷都感受到了,他们确实进展飞快。
大约是看出他对资工的热情,宋培谦也不藏私,学科、专题、到现在的工作内容,能交流的范围内有问必答。
所以真的是因为考不上资工才选数学系?某一次,林睿廷正神采飞扬聊着最近的专题进度,宋培谦突然问上这麽一句。
青年摇摇头,没有任何犹豫地否认了。其实我都喜欢,他说,只是多事的长辈总爱问:读数学怎麽找工作?相较之下,资工就像超完美的堡垒。不过,他其实不认为数学没有未来。计量或资讯统计不也都是数学吗?有数学底子,很多事情做起来更轻松。
认真起来的那股自信也好、平时少根筋的模样也好,都单纯得讨人喜欢。
於是宋培谦笑了,恢复好听众的身分,静静欣赏眼前的青年说到兴头时,腮边牵起的两个酒窝,直到林睿廷回神,要他收起诡异的笑容为止。
又有一次,他嘴里塞满青酱炖饭的时候,宋培谦突然问:「学弟,山穷水尽疑无路的下句是什麽?」
「呃。」他吞下食物,「牧童遥指杏花村?」
男人愣了愣,接着完全不给面子大笑出声,要他自己google找解答。好不容易查到正确答案,他红着脸抗议:「找不到路为什麽不能问路啊,根本歧视不会用地图也没有路感的人!」委屈的模样再次逗笑宋培谦。
「你果然很适合数学系。」总算止住笑的男人下了结论。
「就国文不好。高杰森讲到我都听腻了啦。」
「不是那样。」他说:「是因为你会在不疑处有疑。」
妈的,为什麽同样被笑,感受却是天壤之别。瞬间消了气的林睿廷思考良久,不想承认自己因美色而好哄,决定把问题归咎於高杰森,机歪人所以说甚麽都机歪。
後来,男人约他了吃第一顿晚餐。
宋培谦点了两大杯生啤酒,邀他乾杯。林睿廷忍不住出言调侃,说自己不过是个穷到要对高杰森卖搞笑的死大学生,染色体还是XY,要财要色都没有,学长这样灌酒是没有投资报酬率的。
哪里知道宋培谦竟然爽快地回:男的也好,学长是双。
林睿廷自比才子登科的脑袋瞬间当机了。甚至搞不清楚是被这直球打到断线、还是被那人畜无害的笑容电到短路。
被他的反应逗笑,宋培谦又补上一句:不过别担心,双性恋同性恋不会传染,直掰弯也不是学长的兴趣。
才不用你掰。还在重开机的他就这麽脱口而出,替自己挖了陨石坑。
「呵,那还需要热身吗,我们雷哥哪这麽矜持,直接上了吧。」听完他的一见锺情流水帐,少年抬抬眉,再补一刀,「我修正一下,直接去被上吧。」
「不劳你这个毛没长齐的家伙费心。」虽然宋培谦确实怎麽看都像壹。
「我说雷哥,有免费助攻你还嫌?让你吐出更多名言佳句,不疑中有疑,宋先生大概会更爱你。」
「闭嘴。」
赏他後脑一掌,林睿廷低下头收起背包。今天和宋培谦约了晚餐,还是观望很久的知名麻辣锅店,他可不想浪费时间嘴炮,要是等下塞车迟到那该多丢脸。
默默看着他动作的高杰森突然开口:「星垂平野阔。」
「海什麽的......」反射性接了话,他才惊觉自己已在陷阱旁游走,「反正大学都是选择题,万事有头好解决。」希望这煞车踩得不会太......
「月涌大江流。」煞得真他妈超级迟。
「靠这根本不合逻辑啊,月球哪来的水资源!」没发觉自己实践着所谓不疑中有疑,林睿廷起身,抓住滚到桌边的铅笔,扔进笔袋,「没空跟你垃圾话,回去把题库三算一算,有问题下次再说。」
「嗯,等你跟姐夫好消息。」高杰森一本正经地把右手食指戳进左手拇指和食指组成的圈里。
「姐你老师!」
「确实都是你啊,你是我数学家教老师。」
林睿廷忍无可忍,压低音量,凑近少年耳边恐吓,「这麽想要姐教你,下次我和林睿婷换班,让她来指导一下你的历史地理。」和他同校外文系的双胞胎姐姐,大概是唯一能治高杰森的人,够凶、反应够快、最重要的是强项正好是这小鬼的弱点。
王牌既出,效果立现。高杰森举起双手,不是很诚恳地道歉:「雷哥我错了,占用您宝贵的时间,还请快赶去赴约。」
扔下「算你识相」的眼神,确认手机和皮夹都安稳躺在夹层里,林睿廷拉好背包拉链,往肩上一甩,自认潇洒地步出星巴克。
「睿。」
正打算奔往公车站的林睿廷一回头,就对上宋培谦的微笑。
那声睿喊得实在亲昵,他顿时成了行人们的焦点。小跑步到男人身边,林睿廷耳廓泛红,半带着埋怨问:「不是说约在店门口吗?」
「这时间容易塞,公车肯定很多人,不是没位置就是剩下反向座。假日没事,所以我想乾脆提早出门来载你。」他比比身後的银色Honda,「上车。」
身体反应比脑袋快上好几拍,林睿廷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才想起自己还没说出口的疑惑,「你有车为什麽还要搭公车?」
「家里的车,只是今天刚好没人开。」
「哦。」他调着冷气钮嘟囔,一脸羡慕,「偶尔能开也很好啊,我没驾照,就算有驾照也没车可以开。」父母都是大众交通运输的死忠支持者。
宋培谦俐落地起步换档,一面微笑,「去考啊,之後买车就借你开,只是要等我存够头期款。」
「你真的买了再说。」
口是心非呢。看着那张脸上藏不住的兴奋,宋培谦觉得自己的心情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你先考起来也不会有损失,先不论能不能开到我的车,赌你工作後就算没什麽钱也会想买台二手的来开。」他用余光扫过青年的表情,「毕竟你那麽讨厌反向座。」
「对啊,讨厌到极点。」讨厌到只要聊到公车相关的事情都要顺便骂上十句,「根本脑子坏掉的设计,想要人晕车晕到死吗!公车又不像火车有提供那种塑胶袋、不对,应该说如果是正向座根本不会想吐,不想吐那没袋子也无所谓。」
光说他都觉得火冒三丈。看来他真的需要车,就算只有避开反向座这个好处,也称得上超值的选择。
「所以我才说你肯定会需要车。」像是猜到他在盘算什麽,宋培谦笑得了然於心。
「超需要。可是我双主修铁定延毕的,只能拜托学长你快升官加薪,在我还买不起之前借我开。」
「好啊。考到照之前也欢迎找我当免钱司机,只要我有空。」
「真的假的!」林睿廷侧过脸,双眼几乎呈现完美的正圆。这麽好的天菜找不到第二个了吧,自己是不是真的该直接被上、不对,是采取主动攻势了?
见他夸张的反应,宋培谦忍不住笑着说:「随便寻人开心不是学长的风格。想搭就问吧,反正我也不想要你再坐到反向座了。」
Honda转进火锅店附近的巷子,刚好就有个空停车格。宋培谦目测了动线,打倒车档,车子便一气呵成滑进白线格,停得近乎完美的正。
低头解着安全带,林睿廷一面锲而不舍地问:「所以为什麽不想要我坐反向座?」
「怕你会晕。」
「我很会忍好不好,目前为止还没在车上吐过。」他忍不住转向男人,大声地抗议,「还是你根本就借题发挥,其实是在计较我和你借车钱的事啊,那是高杰森......」
「更怕你晕的不是车,而是别的东西。」
「什麽?」
「比如说开在海上的。」在林睿廷反应过来前,宋培谦倾身,在青年的唇上印了一吻,「那种东西,晕一次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