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号实在比谢孟楠想像中的还要有用又忠心,才一个下午,就帮她把整本三十页的暑假作业写完三分之二。
而且,49号虽然瘦弱生涩却很有礼貌的态度,很快就引发了养出一个野儿子及一个野女儿的谢妈妈所有柔软母爱,後来即使上了国中、高中,两人已经不同班了,49号还是常常获邀去她家吃饭,顺便待在她家书房,帮她写作业。
可是,即使49号常帮她顶罪受罚、即使49号帮她写过很多作业、即使49号成功帮她cover过无数大小考试,谢孟楠其实一直没花过什麽心思在他身上。
因为,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时刻转身,去注意那个永远落在自己背後,沉默安静的影子。
她也一样。
升上国、高中之後,活泼亮丽的谢孟楠开始学会暗恋别人、也被人暗恋,而她所追逐的依然是像邱霆玮那种虽然光采夺目,过度接近时却会把自己烫伤的灿烂阳光。
她甚至不再想起,阴影般的49号,是何时在她的生活中不见的?
上一次想起49号的不是她,而是谢妈妈一边擦窗户一边问:
「野女儿,你那匹小竹马,怎麽很久没来我们家了?」
「不要问我,我怎麽知道?」
「唉,不过问一声,怎麽口气这麽差呀?经期又不准了?」
「才没有。」
谢孟楠只记得那时不知闹什麽别扭,回话回得很不耐烦又生气,好像只要提起49号这个人,胸口就冒出一股很陌生的酸涩──
但,到底气什麽呢?或许想一想就记起来了,但谢孟楠更清楚的是她不想记得,她宁愿不要记得,关於49号的一切。
49号,大概是在她高一下学期左右彻底消失的。
那年还发生了什麽事……哦,对了,就是她鼓起勇气,跟热音社的乐团主唱正式告白,成功交往。
在热音社某次排练後,谢孟楠尾随学长,然後喊住他,给他一封情书。
「学长,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眼前那个穿着雪白衬衫的高硕背影停下脚步,慢慢转过头,笑出单边的小小酒窝。
深邃黝黑的眼睛,带着看穿一切的戏谑眼神,盯着她看。
「真的吗?你的喜好还真是始终如一,没有变过呢……『楠姐』。」
楠姐!
──谢孟楠惊醒,从床上跳了起来。
她瞪着租屋处黑暗的天花板,一时之间分不太清楚现在是什麽情况。
「是梦?」可是当年热音社学长的脸,为什麽变成补习班男孩?她是有没有这麽饥渴?!
「搞什麽,要不要再惊悚一点?」
慢慢回忆起梦境,谢孟楠冒出浑身冷汗,飙出脏话。
为什麽会梦到49号?她已经故意很久、很久不去想他了!
她一向是受人点滴,报以涌泉的个性,所以从来不觉得自己对哪个男生有所歉疚,不管是交往还是暗恋或者单恋,她能掏出去的就全付出了──除了49号。
当年49号对她安静而谦卑的态度,让她不知不觉中渐渐把他当成小跟班使唤,而且当时谢孟楠理直气壮,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如果问她想跟谁说声抱歉,她心里浮现出来的会是49号的瘦弱身影;但要是问她这辈子最不想再见到的人,一定也还是49号。
她甚至有个完全不想回忆的黑历史,参与者正好就是49号。
谢孟楠按着自己通红的脸,「我那时为什麽会鬼迷心窍的……找个男生帮我写情书啊……」
当然是因为人家字漂亮,国文造诣又好。
往事一但开始回忆,就像卡榫失灵的水龙头,过去的丢脸片段,源源不绝涌出来。
谢孟楠埋在掌心里的整张脸都红了,现在才早上六点半,但她再也睡不着。
补习班男孩,这个简直是她完美梦想的男人,为什麽会让她想起当年那个与阳光爽朗其实搭不上边的49号?
谢孟楠摀住脸。
「楠姐……49号……」
可是,确实只有49号曾经这麽喊过她,其实从那时起到都已经过了十三年,一个从高一那年,就和她彻底失联的男孩,外貌和气质变化有没有可能这麽大?
是他吗?真的会是他吗?
超级可怕的荒谬念头,在谢孟楠脑袋里渐渐成形。
她忍不住跳了起来,打开电脑,开启那个自从出了社会之後,就被她抛在脑後的高中班级论坛。
试了几十次总算找回帐号,还好她毕业那年身为学生会委员,她的管理员权限并没有因为太久未上线而被取消。
谢孟楠拉开自己那一届的班级列表,凭藉年级管理员的特权,她点开数理资优班的班级通讯录,一行一行认真的看着每个名字,以及他们後来的更新资讯。
「王文玮-C大建筑系毕业-现职k县建筑师事务所、吴鸿远-T大电机所毕业-现职电子业经理……」
谢孟楠的滑鼠滚轮,顿在那个睽违许久的名字上。
尚恩卓。
尚恩卓-高一转学美国-现况不明。
这行字,完全没有更新过,被淹没在其他同学的丰功伟业之中,尚恩卓这个名字,是网路角落蒙上灰尘的一条陈旧档案,从未更新,经年累月的被人遗忘。
谢孟楠心里却卷起回忆的惊涛骇浪。
是他吗?真的是他回台湾了?十三年了……
或许真的就是最单纯年代的交情,才那麽深刻,那麽动人且伤人,还那麽脆弱。
不告而别的十三年,尚恩卓……
当年青涩男孩俊秀而未长成的容貌轮廓,慢慢浮现,谢孟楠呆坐床上,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尚恩卓的模样,果然跟补习班男孩的笑容渐渐叠合了,眉眼、脸型,无不神似。
像是终於掘到泉眼的土地,曾与49号相处的回忆,一点一滴,在谢孟楠心中不可控制的哗然洒落。
真的是他,他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