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洲度过的第二个秋天里,我见到久违的苗宇。那是星期六,我们照样开店。对於繁忙的香港人而言,在悠闲的长洲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假期,我们将这段日子当成生命里的悠长假期,没人知道这间小店能支撑多久。因此,我们是全年无休的。
那天早上,正在自学做银黏土的阿悦在量度我每根手指,说要给我做戒指,我则以左手画着他专注的神态。忽然,有人将一个动物形的纸镇重重放到桌上,吓得我几乎以为自己的手要被剁掉,抬头一看,我见到苗宇。
他比一两年前瘦了一点,但依然潇洒俊美,身上的衣装搭配得一丝不苟,都是名牌子,因而跟我们的店格格不入。哪像我,只穿着阿悦买来的特价衫。不知是什麽风将他吹来长洲,我呆了一阵,阿悦放开我的手,将苗宇当成一般客人去服务。苗宇一味瞪着我,又不跟我说话,我就低着头继续画阿悦,生怕他看了我的脸,回想起任何不快经历。
一张黑卡啪的一声放到我的手旁边,阿悦不慌不忙地应对:「先生,不好意思,这里只能用现金支付。」
「连信用卡也刷不到,全店最贵的东西也不过是这块东西,能赚个什麽钱?」
他改而丢下一张一千元,飘到我的画簿上。我将那纸钞交回他手里:「抱歉,今天刚开店,没那麽多现金找换给你,有五百元吗?」
阿悦抢着说:「意意,不用了,我银包刚好有六百元能找换给他。我看这位先生『身光颈靓』,想必不屑用假钞。」
他从银包掏出五百二十元,将苗宇打发出去,我暗暗松一口气。不是因为我做过什麽亏心事,而是我无法忘怀他叫我别再记录他的事。他讨厌我,他厌烦我的神经质,他觉得我是个不正常的女人。我既然爱他,就不想他难过,而为了令他不再想起我俩之间的不快过去,我就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阿悦一副八卦的样子:「刚才那男生一直盯着你,怎麽?是熟人吗?」
「是熟人。」我淡然说:「记得我说过在你之前,我记录过一个人的事吗?他就是那个人。他跟你不一样,因为你有爱好,你能接受我的偏执,但他并没有这种……执拗的爱好。他不明白我。」
「是吗,」阿悦再次把玩我的手,收拾了银黏土,决定这天要做一个不事生产的废柴:「他讨厌你就最好,你也知道,意意,我最爱你……」
「的手。」我接话。
「意意,所以你可别抛弃我。」
「知道了。除非你抛弃我,不然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我低头画画,心想,要找到一个人能忍受让我贴身记录,可不容易。
这期间,阿悦反常地一直撩我说无聊话,「意意」、「意意」的叫了我许多次,直至我叫他收声,才见到苗宇站在一连彩绘瓷碟旁,冷淡看着我们。我没想到他又折返,也不知他从哪一句开始听。那也不重要了。阿悦笑嘻嘻的站起来,说要去工作室做一批喷漆布袋,叫我一个人看店。
「那种幼稚的男人就是你的新欢?」
苗宇站在我前面,压低声音问。我没有开口,只摇头,然後翻开新一页,随手画阿悦的侧脸。那时我已经画了他一年半,熟悉他身体每一寸肌理,更何况只是他的脸,合上眼也画得出来。平时,只有阿悦在我面前,我才画他,但苗宇此刻为我带来莫大的压逼感,令我必须以画画转移注意力。
「你为什麽不让你爸妈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我画了阿悦的轮廓。他一年没剪头发,常常在脑後紮着一根短马尾。
「你为什麽block了我?」
画到阿悦的眼睛,然後是鼻子、唇……可是我未雕琢得仔细,苗宇就握紧我的手,抽起画簿:「别画了,我让你答我问题!就算分手,但你也用不着玩失踪!这麽大的一个人忽然就不见了,我差点以为你死了,这样玩很开心吗?很好玩吗?」
我错愕地仰首,冲出去想抢回画簿,他把我按在怀里,任我扑腾,随意翻开画簿:应对客人的阿悦、吃东西的阿悦、在床上看书跟搔痒的阿悦、睡觉的阿悦、痴迷执着我的手把玩的阿悦、围着浴巾并用盆子往身上淋水的阿悦……数不清的阿悦的身影,看得苗宇怒火中烧,他把画簿掷到地下,以那价格高昂的黑色皮鞋在上头踩了几脚,在其中一页留了几个灰鞋印。我心痛极了——那是我宝贵的记录。我当下拚出前所未有的力气,搥打着他:「又不是画你,你生气个什麽!那是我的画,我以後就只画阿悦,我不再画你了,因为你恶心我!」
人人都说我脾气温和,那可能是我生平第一次竭尽全力,用粗口叫一个人滚蛋。苗宇捧起我的身子,光天化日之下将我掳出店舖。他抱着我双腿、我趴在他的肩膀,见到阿悦从店舖後的工作室出来向我挥手:「意意,一路顺风,玩完之後要回家啊。」
「你快点救我!别说风凉话!」
我叫了一声救命,阿悦依然在挥手。苗宇的行为太反常,我怕他真的会伤害我,想在路上继续叫救命,他忍着一腔怒气:「你是不是想看见我被警察抓走?」我冷静下来,再怎麽样,他是我喜爱的人,总不能要他吃上官非。我答应不挣扎、不逃跑,他还是不肯放我下地,迳自将我抱入一间渡假屋。他关门,上锁,将我扔上沙发,用我裤袋的手绢塞着我的嘴巴,以男人天生占优的力气征服了我。
那勃发的性器都挤进来了,再挣扎也没意思,多余的扭动会令我下身更痛。苗宇见我意志消沉,拿掉我口里的手绢,开始漫长的粗野抽插。痛,却也舒服,毕竟是久违的性爱。我数不清他要了我多少次,睁开一双红肿的眼睛时,外面已是黑夜。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连手机也没拿。阿悦肯定很担心。我一下床,躺在身边的苗宇就捉紧我的手:「你还要去哪里?」
「回家。」
「那不是你的家!」
「那是,是阿悦跟我的家。」我今天只完成了一张画,只记录了阿悦的一件事,後来的那张侧脸来不及完成,就被苗宇踩脏。整天没吃过多少东西,被压榨到几乎极限,我委屈得呜咽起来:「我要回家……我要画簿、素描笔,我要画阿悦。你想上床就去找『芳名册』里的女人……不,我也在『芳名册』里……你不要找我,里面还有很多别的女人。」
苗宇叹了一口气,紧紧抱着我的身子:「别再说言不由衷的话。你饿,我去给你买东西。要画笔跟画簿我也有。我趁你睡着之後,回去跟那个男人说你今晚不回去,他交给我一袋东西,里面有画具、颜料跟画簿,他说你需要这些东西。」
他有我的手机,说要明早才交给我。我变相被苗宇禁锢在渡假屋。洗澡後换上他给我买的连身裙跟内衣,吃了一碗面,我一眼也不看他,坐在床上用素描笔画画。他突兀地坐在我对面,见我久久没看他一眼,好奇挤过来一看,见到我在画阿悦看书的样子,气得怒发冲冠:「骆小意,从今以後不准再画他或者其他男人,要画就画我!」
我也有我的脾气,抱紧画簿,生怕他又要糟蹋我的作品:「你又不喜欢让我画,你觉得我变态!」
「……我喜欢。」
我以为自己听错。
苗宇揪着我的衣领,盯紧我双眼:「我说,我喜欢你,所以我让你画我。你本来就只喜欢画我,那个叫做『阿悦』的只是我的替代品,既然有我这个本尊,你犯不着画他!画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