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工作其实挺无聊的,扫扫自家宫殿、扫扫花神的百花祠,初一十五当个人型玩偶坐在高堂上接受众人膜拜,然後时不时上街关怀谁家的小娃儿是不是长高了、那隔壁的老伯膝盖疼的毛病还好吗,塑立蝴蝶亲民博爱的形象。
没有自己的感情、没有自己的故事,甚至没有名字,每一任蝴蝶展现出来的,只能是对子民满满的关怀和慈悲。那仅存的一点自我,死後会化为一缕芳魂,徘徊在百花祠後殿,供後人念想。
而且蝴蝶还很短命,只有第三十七代蝴蝶活过四十岁,她在她四十岁又一个月时辞世,听说那时百姓感念嫣娘娘慈悲,为这长寿的蝴蝶举行特别大一场告别式。
也是,蝴蝶本就短暂而美丽,如同我十六岁那年,长安城夜里的烟花般绚烂。
「嫣娘娘,我究竟是为什麽来到这个世界上,成为蝴蝶的?」我低语,偌大的石像沉默不答。
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四十个空虚的灵魂,存在的意义是什麽?
这几日,我翻着宫中藏书。兮芷谷的开辟、蝴蝶的源起、花神娘娘的前世,百花农耕法。关於蝴蝶的,多为传说,且有一半荒诞无稽,比如蝴蝶的真身是极西之地的七彩白羽蝶,一边翅膀色彩鲜艳、另一边白如雪,蝴蝶在每个月圆时分会变成七彩白羽蝶,翱翔天际。
无聊真的能激发出人无限的潜能,我深表叹服。你见过哪只蝴蝶能翱翔天际的?极西之地寒冷无比,人都不见得能活何况蝴蝶?若真的有这样的蝴蝶,那绝对是基因突变了。
不过我也是无聊至极,月圆时真站在庭院里沐浴了一个时辰的月光,结论就是──七彩白羽蝶铁定没脑袋。
後来给花颜知道,她笑了两个时辰,这姑娘特乐观的。
春天虽说是蝴蝶最忙碌的季节,隔三差五就要跑一趟百花祠朝拜,不过还是闲得荒,霓裳宫的一百零二个花瓶被我擦得光亮光亮的。於是我下定决心,我不要当最离经叛道的蝴蝶,我要是最有上进心的蝴蝶,跟着花颜学了厨艺、跟东街的晨娘学了扬琴、跟梧桐书院的先生学作画、跟绣坊的瑶姑学刺绣。
事实证明,九十九分的努力,不如一分的天分。
当蝴蝶有个好处,就算你煮饺子煮到烧了厨房、弹琴弹到闻者落泪听者崩溃、画画能将西施画成东施、刺绣能反璞归真将蝴蝶刺成毛毛虫,周遭人还是会叹为观止。
於是我决定放下锅放下琴放下笔放下针,不再荼毒苍生的良心。
瞧,我是如此慈悲为怀。
翻着早已破损的书简,一字一划都那麽遒劲又潇洒,如飞舞的龙和凤。我始终写不出这样的字,任凭我多努力描摹你留下的痕迹。
「为我写句话吧,让我至少回了兮芷谷,也有念想。」我抚着你的侧脸,满怀恋恋不舍。
「蝶儿想要什麽话?」
「跟蝴蝶有关的。」我顿一顿,「蝴蝶为花碎,花却随风飞<转自网路>。」
「太伤感了。」冰凉的手覆上我的,却透来一股暖流。
我笑意轻浅,「这是蝴蝶的宿命。」
你终究拗不过我,写下这样一段话,而我,看着这样一句话,转眼已是离开你後第三年的春季。
你过得很好吧,第一个一统疆域的帝王。你生来就不该儿女情长,该是醉卧沙场;而你身边那人,该是母仪天下的千岁皇后,不是一只短命又没脑袋的蝴蝶。
即使最後一刻,我们选择的都是转身後的天涯,而非咫尺间的你我,但每每跪在花神娘娘面前,我仍会求她保佑你四季平安。
只因你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