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海中出现曾经以我为尊的那个他似的低语,我记忆中的十四曾经如此说过,可这向来视我为眼中钉的胤禵显然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不是我所爱所眷所不舍的那骄傲少年。
「是我不要你,不是你弃了我。」
耳边彷佛传来那句充斥着伤痛、温柔、迷恋又遍体鳞伤的小兽的低低嘶咆。我的情绪一下子飘到了那时,那个看着我离世的少年那嘶声力竭的呐喊……
可现实的情况是胤禵看着我轻笑,我耳中彷佛有冒出的那句话却不曾出於他的口。
看来只是我太过於想念他。
不管怎麽样胤禵不再流泪对於我来说也是好事,我也不必担心他大爷是不是会一个心情不美妙就灭人庙口,就像我说的,胤禵的那一鞭已经打入我心中的恐惧了。
「借你吉言。」收起笑容,胤禵的回话依然淡淡的,彷佛降贵纡尊与我说话已经非常的扰乱他的高傲,方才旁徨抱我的他;无助问我的他,似乎也像我耳边虚幻的低语一样,向来都不像是真的。
在我反应过来前,不知道什麽时候轻轻推开我的胤禵已经向前走去,湿漉漉的袍子还滴着水,但他恍然未觉自已身上的不对,只是一个劲儿的走,如果是从前的我们,或许,我可以上前与他比肩,还稍微有点立场可以上前去安慰他,还可以……上前拥抱他。
可对於现在什麽都不是的我们来说,我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跟或者是走。
我选择跟上胤禵的脚步。
我们走了很久很久,直到林间小道变成了繁华大城,我与同样湿透的他成为人群聚焦,但我并没有去理会,前方的他显然也是如此。
很快的我就发现街景无比熟悉,扭头一看却看到了完颜府的大门。
胤禵停下了脚步,深邃的眸儿细细的瞅着我,透着秋水波光,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存在在他一向不可一世的眼中,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是推了我一把让我更加靠近大门,而得到示意的我也在胤禵难得显露的耐心中缓缓走向被推开的大门。
我站在门口,他就站在我的几步之遥,与我雷同的消瘦臂膀拉住了我的腕,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水以及我身上的手相触而後坠落,如同他的话落在我的心中一样的不可思议。
「後日晌午,」他垂下眼眸,「我来接你。」再抬眼,胤禵看着我的眼神似乎可以从那轻藐中看出了一点不一样,至少他握着我的手还没让我吃疼,「……没想到你是完颜府的格格。」接着一甩袖便离开了。
那番话听得我似懂非懂,但无疑是在我与他之间投下一颗震撼弹。
我只能看到他紧抿着唇,看着他僵硬的脸部线条随着拐弯消逝。
最後摇头晃脑我回到完颜府大厅内,忧心匆匆的予颜连忙上前迎接我,从她身上透露出的寒气以及泪汪汪的双眸无一不是在告诉我她在外头等了我多久,就着她的手走入房内,我看着细细关上房门的予颜缓缓的开口:「姊姊。」
「怎麽了阿雪?」回首看向我的予颜依然笑靥如花。
「你说过的今天没得闲,无法同我出府。」我的语气平淡的拆穿予颜,只见她微微一愣,黑色的眸子闪烁不定,从里头透露出的眸光泄漏出满是不安。
我不傻,不会在予颜的细细呵护中晃花了眼,也不会因为她的处处关心忽略那些疑点,不会忽略了为什麽有出府的她却欺骗我说无法出府?不会忽略为什麽明明曾在府外的她却装作出一副从未出府的样儿?我知道那是另一个『她』。
可我真心想不透的是她,或者该说是她们,明明没有想要伤害我,却不知道为什麽不肯同我吐实。
予颜抿着唇,选择了沉默。
「姊姊,不管你心中如何定夺……阿雪是站在你这边的。」听完我的话,予颜火速地抬起慢慢低垂的头颅,明明是那样清秀,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特色的平凡脸儿,居然在水光所导致的红霞中,硬生生地长成了无比妖娆的风光。
「阿雪没想过要逼你。」打断她欲言又止的开阖,「你永远都是阿雪的好姐姐。」我上前紧紧的抓住她想要逃离我的手,使它们与我十指紧扣。
风动林,草吹花,完颜府庭院的枝枒一寸一寸的蔓延上升,站在门口的予颜被扇起了细细的发,粉红色的衣衫随着风向摇摆不定,或许她现在的心情也是如此的繁杂不安。
层层递叠的情绪随着我俩交握的手心传来,予颜黑色的眸儿闪烁近乎妖异的色泽,似乎有什麽东西弹空而出,但最终她却只是继续低垂头颅,对着我摇摇头。
持续的沉默。
我也就只好松开她的手,默默的注视着予颜的离开。
※
予颜被教管嬷嬷给带去做女工了,闲来无事的我只好就着月色散步,但是无聊得发慌的我,最终的目的地也就只剩下了轻灵所在的那处矮楼。
一如以往的轻敲三下门,里面立刻传来细微的声响,「三小姐。」轻灵悦耳的声音便透过门扉传出。
「轻灵,是我。」
「三小姐有许多天都没有来轻灵这儿了,」她轻轻地笑出声,「是不是又与十四爷怎麽了?」
「你就别笑话我了。」我无奈的落坐在她矮楼前的台阶上,双手支着颊看向高抬的月娘,喃喃的开口,「今个月亮真美。」
轻灵好一下都没有说话,似乎已随着我沉浸在那处弯月,只是不知道轻灵是从哪里看到这轮明月呢?我正要开口询问前,已经听到轻灵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我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看到婵娟了。」
东风吹,玉桂明,此处婵娟弯如勾刃,遍地皆是相思之意,里头的姑娘家却偏说她已经好些年未曾见过那处广寒,这怎让我不为之讶然。
「今日的……生得何种模样?」她中间的停顿似乎在思考如何称呼那,我每日都可看见,几乎已经要烦腻的圆黄。
「……是弯月。」我道,眼儿随之朦胧,「弯弯的样子就像是盘扣,也像掉落的青丝一角,更像衣袍破裂的一口。」声音不由得有些的乾涩,我已经倾尽我脑中的所有形容词,却发现我无法更加贴切地说出那抹弯月真正的模样,无法将之完整的道给她,「……对不住,我形容不出……」
轻灵似乎也有些的茫茫然,伴随叹息吐露又是一声的浅笑,「三小姐不必自责。」
如此浅淡的一句话。
接着我与她之间第一次迎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那是一种就算开口说话都无法避免开的突兀感,就算我设法想要开口,但是可以感觉到楼内的轻灵并没有任何开口之意。
「三小姐累了吗?」在我第二次将头靠上膝盖时,轻灵出声了。
我立刻抬头挺胸坐好摇摇头,才慢半拍的想起轻灵看不到我的动作,只得朗声道:「不累。」
「那麽,你可愿意听听轻灵说话?」她依旧非常有礼的询问我,但是谁都可以察觉得到她的话中带着几分的急切和盼望,似乎就算我此刻不愿意听,她依旧会继续说。
「当然了。」可我立刻答应了她,不知道为什麽总觉得轻灵这次的开口非常的重要。
但是当我真正体会到轻灵话中的各个意思的时候,我却无比深刻的发现,什麽叫做悔不当初。
「不知道三小姐有没有听过双生子?」她问我。
「有。」就是双胞胎啊。我在心中有些不以为意的接续。
「没错,但可有听过双生不祥?」她又再次提问,但是这次却没有轮到我插嘴的余地,只听闻她继续接续下去,「完颜府曾经被批过一帖,凤龙双生是为不祥。」
「若是龙凤双生自是喜庆无比,但是偏偏完颜府曾经出过一对凤龙双生,那帖子上是这样说的『龙不屈於下。』。」她沉默了一下,
「……完颜府本就已经是落魄旁支,若是让这凤龙双子降生於此,那更是大大不幸,所以完颜嫡福晋就决定舍了阿哥。」她的声音轻柔似乎在诉说着一个很久很久的故事,但偏偏我就从她的字词中听出悲哀的思愁。
「後来嫡福晋便稍人将小阿哥偷偷带出府安置,可偏偏罗察侍郎生性多疑,所以他派人出去说道,若是福晋下不了手,那就由他派出的人狠下杀手。」
「……接着,後来参与过这件事情的人或杀或残,如今已经甚少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了。」自嘲般的叹道,「三小姐、三小姐,如今可知你为何被称呼为三小姐了吗?」
我一憾,接之泪扑簌而下,但我同时也清楚那并非来自於我自己本身的情绪,而是内心深处的完颜雪的。
我的手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胸口,感受到那处心脏有力的跳动,脑海中一片的空白以及完颜雪破碎的记忆在翩飞,最常出现的就是予颜那张看日平淡无奇又偏的满是风华的脸。
阿雪阿雪,你是不是也有听到?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懂得流泪,而楼内的轻灵显然也累极,说完那麽长那麽沉重的一段话後,我与他谁也不想、甚至是无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