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师注意到他们二人的争闹,轻轻吹了声哨子制止他们。
叶大成还赖在地上对他做鬼脸,林佑嗣实在气不过,真的很想冲上前打叶大成一拳。但是,当他一把抓住叶大成的领口时,他就清醒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发这麽大的脾气?他又不喜欢蚊子,叶大成爱讲就随他去,何必发这麽大的火?最後,他只瞪了叶大成一眼,甩下手里的扫把离开礼堂。
那是他最生气的一次。
其实,他也搞不清楚叶大成这个人,平时调皮捣蛋的一个人,老师怎麽打骂都不怕,却愿意哄着奶姬?
奶姬小时候很害羞,一点点小事就忍不住落泪,叶大成每次看到奶姬,都爱笑她「爱哭鬼」,他以为叶大成抓到机会,一定会捉弄奶姬,所以总是小心注意着二人的相处。
那一次张老师依照成绩排座位,叶大成赖皮不肯和蚊子坐,坐在地上大闹一场,无奈的张老师只好安排奶姬和叶大成坐在一起。那时,林佑嗣还很替奶姬担心,怕叶大成时不时又要欺负奶姬。
没想到是他多虑。
叶大成像是哄妹妹一样,对奶姬百依百顺,连自己最珍贵的玩具,都愿意拿出来与奶姬分享。
那时的林佑嗣,实在搞不懂叶大成,到底叶大成喜欢的是谁?是蚊子?还是奶姬?到底叶大成是为了哪一个人老是针对他?老是爱捉弄他?
林佑嗣想起五、六年级时,每天放学回家还是会经过奶姬家门口,每天都会看到奶姬坐在店里的柜枱前写功课。
为什麽奶姬已经回到家在写功课,而他们却还在回家的路上呢?他突然想起回忆里,有这麽一个不合逻辑的点,还认真的想了一下。哦,他想起来了,因为他们班有叶大成。多亏他在路队中捣蛋,才让十五班的路队每天都落後,他这个路队长,只能说很无奈。
但林佑嗣还是很感激叶大成,因为叶大成有他所缺乏的勇气。
每次路队经过奶姬家,叶大成都会往店里大喊:「奶姬、奶姬,柚子来了哦。」
明明是叶大成在喊,却用柚子的名义,这让林佑嗣很尴尬,但心底却默默地谢谢叶大成的勇敢,让他有机会可以见到奶姬。
奶姬听到叶大成的喊话,会抬起头来,给他们二人一个害羞的微笑,还会举起手来,以几乎看不出来的摆动,做出「再见」的手势。
林佑嗣也会挥挥手里的路队小旗,回应奶姬的「再见」。
二人对彼此的表示,都很含蓄,几乎看不出来。
那曾经是他小学时最期待的放学时间。
升上国中後,林佑嗣没有再和叶大成同班,叶大成被分到B段班去,俗称「放牛班」,林佑嗣则是待在A段班里最优的升学班。
他还是走一样的路线回家,还是会经过奶姬家,只是要上第八节课的他,不再和叶大成同一时间下课。没了叶大成的呼喊,他自己不敢出声叫奶姬,只敢默默地经过奶姬家,偶尔偷看一下奶姬坐在柜枱前写功课的身影。奶姬一次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总是专注在功课上。
然後,有一天,那时大概是国一下学期吧?当他放学经过奶姬家门口时,发现奶姬家的铁门拉下来,没有营业,铁门上还贴了「招租」的红纸。
怎麽回事?他不明白,奶姬搬家了吗?搬去哪里?会不会,转学了?
他很着急,想了一个晚上,决定第二天上学後,要找机会去女生班看看。
那是学校不允许的。学校规定得很严格,男女生分别在不同的大楼上课,中间隔了一个大操场,所以有谁越界,训导主任看得一清二楚。
他思忖,不能实际行动,就只能旁敲侧击。
还好合唱班也被归类为A段班,还是学校重点栽培的升学班,所以有几个老师同时教授这二个班级。
林佑嗣挑中的是国文老师,因为他担任国文小老师,所以平常国文老师对他很好。
国文老师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平时很爱开玩笑,总是笑口常开的,很像弥勒佛。虽然教的是升学班,但从来不打骂,提倡爱的教育,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这里要仔细听哦,包你一不小心就会考一百分!」
很好笑!每次老师一讲出这句话,全班都会哄堂大笑,大家心里都知道,没有人会因为不小心就考一百分。
林佑嗣在午休时间来到教师休息室,看到国文老师正埋头整理考卷,心想,机会来了。
「老师,我帮你整理考卷吧?」林佑嗣露出乖巧的笑脸。
国文老师很吃这一套,小考这麽多,他最不喜欢登记成绩,还好有这麽乖巧的学生愿意帮忙,连忙将桌上一大叠考卷交给林佑嗣。
林佑嗣匆忙翻看那叠考卷,发现那是他们班的考卷,这样不行,他得找到合唱班的考卷才行。
「老师,还有要登记成绩的考卷吗?我可以一起登记。」花了十五分钟迅速完成他们班的成绩登记後,林佑嗣又向国文老师打听。
看国文老师乐的。国文老师连忙将另一叠考卷也交给林佑嗣,嘴里还碎碎叨念着,「联考,害惨你们了,要考这麽多小考。不过,这都是为你们好。」
林佑嗣接过考卷一看,果然是合唱班的考卷。
「老师,这是要登记在哪一天?」他很担心这是前二天的考卷,那就没有参考价值。
「今天,今天,早上刚考的。」国文老师已经把便当拿出来吃,应该是忙到没时间吃饭吧?
太好了。
林佑嗣逐一登记成绩,心里很紧张,不知道奶姬的考卷有没有在里面。
那些女生的名字,有好几个他都认识,是小学同学,一起升上同一所国中,像是张雯雯的名字,就有在里面。
一直登记到最後几张,他才看到「李俐芝」的名字。
她有来。表示没有转学,就只是搬家而已。
他放心了,接下来,就等今天放学。
放学时,他找个藉口和同学一起在校门口的小吃店打混,一直等他看到奶姬走出校门,才离开同学。
他走在奶姬後面,小心地保持一段不会被发现的距离。
看着奶姬走到旧家门口的转角,走向另一个方向,他的猜测果然没错,奶姬是搬家了。
奶姬又走了一段路,来到马路的尽头,这里的商家很少,店面也很小,奶姬爸爸把店面搬到这里,生意应该更不会好吧?
眼看奶姬走进路底的一间小店面,林佑嗣看看门口立着的招牌,「皮鞋修理」。奶姬爸爸不卖订制皮鞋,改行做修理?他知道,奶姬家应该不好过。
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後憋着那一口气,低头继续往前走,直到走过奶姬家,才把那口气吐出,只是脚步还不停下,继续走。他不想让人发现他在跟踪奶姬。
接下来,他走到马路对面,再回头走。走到奶姬家对面时,他才停下来,隔着马路看向店内。奶姬一如往常,已经坐在店面柜枱前写功课。齐耳的短发半遮着脸,还是那麽认真。
他满意了。找到奶姬就好。他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那像是在心里定了一个锚,有安心的感觉,到现在他还记得。所以後来,他还是偶尔会走到奶姬家附近,看看奶姬。
林佑嗣原本看着窗外的凤凰木发呆,回想起这一段记忆,竟突然失神地笑出来。知道奶姬的住处又怎样?後来的发展,才令自己啼笑皆非,奶姬就住在那里,他知道,那又怎样?还不是一无结果?想什麽呢?
好了,好了,就承认吧。勇气这件事,从来不是他的强项,他很需要时间好好培养。冲动的决定,没有好结果。这个道理,二十五年前已经验证过。
他想起刚刚匆忙离开中文系办公室的的吕淑芬,这一次,他用了三十五年来培养勇气,够了吧?这还能算是冲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