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国文段考,只有沈曼书一个人拿到满分。」站在黑板前的虎姑婆,对着上台接过考卷的沈曼书露出赞许的眼神,「大家为沈曼书鼓掌吧。」
台下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放眼望去,没有人由衷对沈曼书的优秀感到欣羡,只有一张张不以为然的脸。
坐在附近的女同学下课时聚在一块议论:「你们有没有看到虎姑婆刚才看沈曼书的眼神?有够恶心的,居然还要我们为她鼓掌,有病吗?」
「这次的国文明明就难到爆,有一半以上虎姑婆根本就没教过,沈曼书怎麽可能还会拿满分?她根本就不是凭实力才考这麽好的吧?我听别班说,虎姑婆会在段考前泄题给一些她喜欢的学生,如果虎姑婆有泄题给沈曼书,那她当然能拿满分!」
「太夸张了,一定是这样,要不然真的太不合理,当我们这些认真念书的人都是白痴吗?」
那些女生越说火气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高亢,我转头问她们:「你们有证据吗?」
大概是我平时很少这麽说话,她们一时无人作声。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女生忍不住激动反问:「难道吴仲谦你都不觉得可疑?」
「就算可疑,我也觉得你们没必要这麽笃定,除非真的有证据,要不然你们现在这样乱扣帽子,对沈曼书不太公平吧?」
沈曼书这时恰巧拿着装满水的水壶走进教室,她们虽然还是不服气,却没再多说什麽。
这天放学,沈曼书依然独自坐在教室里看书。我走过去把一盒巧克力球放到她桌上,她立刻抬起头看我。
「这请你,算是之前金莎的谢礼,不含花生,你可以安心吃。」
「那种东西没有必要回礼。」
「我只是不习惯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东西,你就收下吧。」
「那就谢谢了。」她看着巧克力,「你不会是特地去买给我的吧?」
「是啊,但上课那时不好拿给你,我就想着放学後再给你。」
她点头,「那麽你现在要回去了?」
「嗯,你还要继续待在教室里等你爸吗?还是要一起去校门口等?」
沉默了几秒,她阖上书,「好啊。」
我没想到沈曼书真的会答应。
前往校门口途中,我问她:「你爸快到了吗?」
「大概再十五分钟。」
「为什麽最近他都会来接你下课?」
「我爸平常在国外工作,这阵子回来出差,坚持下班後过来接我一起回去。」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要躲谁,才会拜托家人接送。」
「躲谁?」
「你那些追求者啊,我想应该不是只有我二哥特别缠人吧?」
她没回应。
到了校门口,我要搭的公车还没来,她父亲也还没到,我便继续与她一块站在原地。
「你今天为什麽要帮我说话?」她忽然问。
我很意外,「你有听见?」
「下午在洗手间里,我听到班上女生在议论我,她们怀疑虎姑婆泄题给我,还抱怨你帮我说话,指摘她们乱扣帽子。」
「这没什麽,我只是看不惯她们没有证据就胡乱质疑他人⋯⋯不过你确实很厉害,那麽难的考题居然还能拿到满分。」
「那要多亏我爸,他很喜欢研究古文小说,我从小就跟着他一起看,久而久之,自然能看懂那些艰涩的文言文。其实这次段考我也有几题不会,只是运气好,都蒙对了答案。」
「这句话你可别当着那些人面前说,会惹祸上身。」
沈曼书微笑,「我本来就没打算告诉其他人。」
那是我和她相识以来,聊得最久的一次,而且气氛还算轻松愉快。待她父亲的车子驶近,她便挥手对我道别。
我是存心让沈曼书得知我替她说话的。
我很清楚,当我站出来扞卫沈曼书,那些女生必然对沈曼书更加不满。先前就有传过一阵我和沈曼书的谣言,想来这件事将会如野火燎原,极有可能迅速传进她的耳里。
我没料到事情远比我想像中还要顺利,沈曼书竟当天就从那些女生口中得知,这效果比我当着她的面替她出头,还要来得更好。
姑且不论她是否会因此对我产生好感,但能在今天看见她的笑容,就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十分关心我和沈曼书的进展。
周六,陈南津一进到我房里,就迫不及待地探问:「学弟,你跟沈曼书还顺利吗?」
「嗯。」
「真的?太好了。」她面露喜色。
为了不耽误陈南津的时间,我没有真的要求她指导我功课,而是让她心无旁骛地念自己的书。
但这天不知怎麽的,她不怎麽专心,三不五时就找话题和我聊天:「对了,为什麽你妈妈会叫你秋千啊?」
我大致向她解释这个绰号的由来。
她双手一拍,「对耶,我只知道你二哥,却一直还没见过你大哥呢,他现在还住在家里吗?」
「他在我六岁那年就过世了。」
陈南津满脸歉容,「抱歉。」
「没关系。」我注意到她放在桌上的红色笔袋,「你是不是很喜欢红色?我发现你时常会选用红色的物品。」
「嗯,因为红色是我的幸运色,所以在购买随身用品时,我习惯挑选红色。」
「那真的有变得比较幸运吗?」
「当然有啊,比如说,去年冬天我就是因为天天戴着红围巾,才能幸运转到妡瑞班上,跟妡瑞变成朋友!」
我狐疑地扬起眉。
「真的啦,还有一次我印象很深刻,也是在去年发生的事!」她信誓旦旦地说:「有天放学要搭公车,公车上挤满人,我好不容易挤上车,却差点从公车上摔下去,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後撑住我,还把我推进公车里。可惜我还来不及看见那个人是谁,公车就开走了。」
见她把当时的情景记得那麽清楚,并且一脸感激的模样,我不禁定定望向她。
「那也不一定是因为那条围巾的关系,只是巧合而已吧。没想到你还挺迷信的。」我淡淡说。
「是没错,可是我戴着那条围巾的时候,真的会遇到特别多幸运的事。那条围巾成了我现在最喜欢的幸运物,巧合也好,迷信也好,反正我就是愿意这麽相信。」陈南津斜眼看了过来,「难道学弟你就没有任何迷信吗?像是考试时一定要用哪只笔,才会写得特别顺,或是出远门一定要带护身符才安心之类的。」
我没答腔,陷入短暂的沉默。
此时忽然敲门声传来,我们交换一记眼神,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秋千,妈出去买个东西喔。」
「好。」
从窗口望出去,妈的背影逐渐远去。
我问陈南津:「我妈出去了,休息一下吧。我下楼帮你拿点冷饮,你想喝汽水还是果汁?」
「果汁!」她大大吁了口气,脸上神情一松。
我端了两杯饮料回来,她站在书柜前,手里捧着一本书扭头看我:「学弟,我小时候有看过这本书,觉得好怀念,可以借我翻一下吗?」
「可以啊。」
「谢谢。」她立刻翻开书,「咦?这本书里夹着一张照片耶。」
「照片?」
「嗯,照片里是一块木头,这块木头有什麽特别的吗?为什麽——」她还未说完,我就上前拿走照片,三两下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
「果汁我帮你拿上来了,芭乐汁可以吗?」我回到座位坐下。
「可、可以。」她显然被我吓到了,匆匆把书放回书柜,跟着迅速回座,小心翼翼地问:「那张照片是你拍的吗?为什麽要撕掉?」
「因为没用就撕了。」
陈南津瞥了垃圾桶一眼,「可是,那块木头是不是对你有什麽特殊的意义?不然你不会特地把那张照片夹在书里,对不对?」
我轻轻叹息,无奈道:「那块木头是我九岁那年,一个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那麽那张照片不是很有纪念意义?」
「大概吧。」我草草结束这个话题,「学姊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什麽问题?」
「上个礼拜你说过,你过来我家之前有先进行过一个仪式,今天也是吗?」
「嗯。」
「那个仪式是什麽?」
她局促起来,「为什麽要问这个?」
「你一下子问我这麽多问题,我问你一个也不为过吧?」
这个理由果然让她无法轻易驳回,她眼神游移,挣扎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就是⋯⋯去洗澡,洗头,然後再喝一点点高梁,这样。」
「为什麽?」
「因为我不能带着满身卤臭味来你家呀,一定要把自己弄得乾乾净净的,才能让人留下好印象。」她说话时不太敢看我,「至於高梁,我爸平时就会喝,我紧张的时候也会喝一点。我只有在喝过高粱之後才比较敢大声说话,也比较不会怯场,所以上礼拜我才可以在你妈面前表现自然。只不过必须小心控制酒量,要是酒喝得过多,我就会情绪高亢,说话速度变得又急又快,连那些不该说的话都会一并说出来。」
闻言,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之前去你家吃卤味那次,你是不是也偷偷喝了高粱酒?」
「你怎麽知道?」她一惊,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望过来。
「因为你当时精神确实挺亢奋的,话也有点多,所以说你那时其实很紧张?」
大概是因为被我说中,她双颊一下子红起来,难堪地嚷道:「好丢脸,你干麽记得这麽清楚,讨厌!」
我心头一震,下意识脱口而出:「对不起。」
陈南津微感讶异,「为什麽要道歉?」
「没有,总之⋯⋯抱歉。」我声音乾涩,回避她的目光,「我什麽都不会再问了。」
我暗暗心惊,居然差一点就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