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上幼稚园,第一,这不是义务教育,第二,我自学都比上什麽破幼稚园有用。
所以,当其他孩子在幼稚园吃饼乾喝饮料,咿咿呀呀的学ㄅㄆㄇ、ABC,我坐在书房里,翻开了小学的课本,笔尖马不停蹄的计算着一堆题目。
什麽加减乘除四则运算,什麽分数小数整数,只要掌握了一定的规则,即使是长得让人眼花撩乱的题目,我也能够在眨眼之间给出正确答案。
母亲看到我这样非常高兴,於是一叠又一叠的课本参考书、课内书课外书,随着我年纪的增长呈几何倍数增加,而她本人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除非有什麽大事,不然我一个月见不到她几次,待在书房的时间是待在母亲身边时间的十倍以上。
等我该上小学的时候,国小的课程已经被我掌握,六年的课程我花了两年多快三年完成,不是我在说,这些东西连我一个六岁的小孩都觉得简单。
入学的时候,新生资料是我自己填写的,保母在一旁看,母亲似乎是到了欧洲去,做什麽她没说,我不知道。
在特殊情况那栏,我犹豫了一下,填上了「天才」二字,希望到时候我不想听课时老师不要废话太多。
学校本来有问一些问题,但是我让保母把他们给打发掉了,笑话,我又不是什麽珍稀动物,不需要他们战战兢兢的对待。
刚踏入教室,一眼望去全部都闹哄哄的,剧烈的音浪震得我耳朵发疼,里面的小孩有的在哭闹不休,有的在大吼大叫,家长们在安抚着自己的孩子,根本没时间去理睬旁边,一时间教室混乱无比。
我叹一口气,迳自走到窗边寻了一个位置坐下,第三排,不引人注目,刚刚好。
耳朵边传来一阵哄骗声,偏头看过去,是父母正在伺候自家的少爷小姐,而我呢?身边没有任何人。
母亲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至於保母被我留在家里,坚持不要她跟过来,所以,我是一个人进校的。
我并不是很在意我只有一个人,反正一直都是这样子,即使是过年过节团圆,亲戚长辈的孩子也从未和我一起玩,我也不和他们一起玩,不只因为我与众不同的外表,同时也因为我无法理解他们那些没有逻辑的话。
我从书包中拿出一本书,是最近读到一半的,『姐姐的守护者』,一本少数让我有了共鸣、一看再看的书。
故事叙述一名女孩安娜因为姐姐凯特罹患白血病,导致她必须不断的向姐姐提供她身体的器官以维持姐姐随时可能消逝的性命,同时她本身,也是她的母亲为了拯救姐姐而制造出来的试管婴儿,如果姐姐没有生病,她自身甚至不会存在,而多年的隐忍,终於在母亲要求她捐出肾脏时,爆棚。
我对安娜的遭遇有着异常的感慨,我们同为试管婴儿、同样是为了他人而存在、同样的没有自己的人生、同样的受别人操控。
安娜是为了凯特的存活而存在,而我是因为母亲的私欲而出生。
安娜的母亲告诉她她必须无条件为凯特捐赠自己的器官,而我的母亲告诉我我必须完成她所有的要求,用最快的速度学习完所有的学业,然後进她的公司帮忙赚钱。
『不然你以为我花大钱制造她干嘛?当然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啊!』记得那时候她是跟叔叔这样说的。
淡淡的翻了一页,我无视掉旁边的杂音,静静的看着书,看着安娜如何挣扎着反抗家庭。
真好,至少她还能够为了自己反抗。
没有等太久,我看见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连身裙,踩了双白色的高跟鞋走进教室,我猜,那应该就是班导。
她向几个家长打了招呼,控制了一下音量,让所有人回到位置上,就开始了对底下一群小屁孩的第一堂课。
「大家好!」她开朗的说,声音里充满了活力与热情。
「老—师—好—」这群小孩把每一个音节拖得长长的,搞得光是说一个字就要好几秒,浪费时间。
我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收起爱不释手的书,双手托腮,百无聊赖的看着老师在台上讲话。
「好!那老师先来自我介绍一下!」老师拍了一下手,笑得眉眼弯弯,「老师叫做李昱欣,来!跟着老师念!李—昱—欣—」
「李—昱—欣—」小孩们乖乖的跟着念,还有人开始傻笑起来。
「没错,但是你们不可以直接叫我李昱欣喔!」老师温柔的笑笑,「你们可以叫我李老师或是昱欣老师!」
「好——!」
亲切,比起老师更像是朋友,会认真对待这群新鲜人,而不会不耐烦。
很棒的老师,这是我上完课的感想。
下了课,我拿出书继续坐在位置上看。
「你是雅睿对不对?」
听到声音,我回过头,老师就站在我的身後笑咪咪的看着我。
「老师好。」我点点头,轻轻的打了招呼。
「你在看什麽书啊?」老师问,眼睛从我身上移到我手中的书。
「姐姐的守护者。」我微微勾起唇角,把书的封面露出来给老师看。
「哦~」老师一脸恍然大悟,然後又问,「那如果你是法官,你会判安娜赢还是她妈妈赢?」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她们都是对的,却也都是错的。」我笑笑,手指轻抚过书的封面,「她母亲一开始只是想救凯特而已,那是她对凯特近乎疯狂的母爱,出发点无误,只是手段疯狂了一些。至於安娜,於道德伦理来说,她必须救凯特,但这并非她的义务,她的反抗,是为了让她母亲意识到,她不是凯特的一部分器官,她是安娜,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老师听还是自己听的,母亲生下我,出发点固然错误,但如果没有她的私欲,我根本不会存在於这个世界上,安娜也是,她的母亲生下她本就是让她作为凯特的附属品,她可以怨恨她母亲的疯狂手段,但无可否认的是,她是因为她母亲的疯狂手段才存在於世界。
「你还真是成熟呢,雅睿。」老师像是在感叹,「对了,课本上的东西应该对你来说都很容易吧?」
「嗯。」我点点头,不无骄傲地回答,「我已经把国小六年的东西都读完了。」
「果然很聪明。」老师揉揉我的头发,「这样的话,老师允许你上课看自己的书或写自己的讲义,但是不可以吵到别人上课喔!」
「好的,谢谢老师。」
就这样,我的国小生活开始了。
小二的时候,我们正在分组,要去户外教学,而老师让我们自己选择要和谁一组。
其他人很快的找到自己的组别,几个好朋友手拉着手,挂着天真的笑容叽叽喳喳的开始聊天。
我抱臂环胸站在一旁,没有人来找我,我也没有去找别人。
说来也好笑,同班一年多,我基本上很少跟同学讲话,班上跟我说过话的人绝对不超过十个,一部分是因为我天性孤僻加上智商使然,我不怎麽喜欢跟他们娜些没有逻辑的人说话,完全无法沟通,然後他们看我时常面无表情,手上的书艰涩难懂,渐渐的也不敢靠近我,结果我就变成了独行侠一个。
不过也正合我意,我本来就不打算融入这个班级。
「雅睿,你没有被分到组吗?」老师见我一直一个人站在旁边,半蹲下身问我。
「对啊!」我耸耸肩,不甚在意。
「你等等喔。」老师直起身转向全班,声音略略拔高,「有没有人要当雅睿的好朋友,跟雅睿一组呢?」
「老师!薛雅睿她一直都一个人耶!而且很少说话也不爱笑,超可怕的!」
「就是啊!而且她每次都看奇怪的书说奇怪的话,我都看不懂也听不懂!」
「还有啊,她的头发颜色跟我们也不一样!长的也不一样!」
此起彼落的抱怨声撞进我的耳朵,我皱起眉头,手指有意无意的摩娑起已经及胸的淡金色发丝。
原来他们远离我,不只是我以为的那些原因啊。
松开发丝,我抚上自己的脸颊。
因为我不爱笑,所以好可怕?因为我读的书太困难,所以被远离?因为我是个混血儿,所以不被接受?
可笑的原因。
我想要安慰自己,但是思绪却出现了混乱。
到底是我先不融入他们,他们才疏远我,还是他们早已疏远我,而我自欺欺人的说是我不融入他们?
摆摆手要老师别在意,最後那场户外教学,我没有去。
很快的到了三年级,重新分班,班导姓蔡,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太婆。
她并不是那麽在意她的学生,就连对我也没有太多的关注,只是每每眼神掠过我时会多停留那麽零点几秒。
她就像最常见、最不引人注目的老师,准时上下课、执行校规、家长有意见时敷衍敷衍、学生出事时骂骂意思意思。
这两年过得很快,没有什麽事情值得引起我的注意,我把三四年级的所有事情封锁进了长期记忆的区块,如果没有必要,它们是不会在出现在脑海之中的。
五年级,再次分班,班导姓廖,一个讨厌的家伙。
我很少有情绪波动的一个人,於他,我很明确的表现出了我的厌恶。
他是一个很重视成绩的老师,而且奉行不打不成器,学生做错事,打,考不好,打,一天到晚,我们教室最不缺的就是藤条打在手掌上的清脆声响。
当然,他想对我动手是完全没有机会的,做错事的人绝不会有我,因为我奉行独善其身,更何况就算我真的作怪了,凭他也查不到我,我的脑袋可不是摆饰用的。
成绩就更不用说了,我的考试成绩永远不会低於九十八,这些东西,早在我四岁的时候,全部都记忆在脑中了,一字不差,有错,那绝对是眼残手残,反正绝对不是脑残。
我说过,他重视成绩,同时也偏袒着成绩好的学生,想当然,我成了他偏袒的对象。
班级模范生永远是我,上台领奖也永远是我,我真搞不懂,为什麽他认为这种东西可以讨好到我?
他的虚伪他的做作太过於明显,我厌恶他,就像厌恶每一个听到我是天才後眼睛一亮,闪烁着贪婪目光的人。
多谢他的偏心,在三四年级已经勉强好了那麽一点点的人际关系又再次跌落谷底,我又一次的成为那个读着艰深书籍说着奇怪话语的混血儿了。
不过,我并不是很在意,毕竟,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习惯寂寞,而且享受着寂寞。
有一句话不是这麽说吗?高处不胜寒、天才总是孤独的。
我不知道我是在安慰自己,还是真的这麽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