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办桌子坚硬的触感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环顾四周，窗外的景色已经是黯淡的黑夜。
──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阿。
茫然地看着由月光照亮的熟悉社办，记忆中窗外应该还是下午时分。我睡了那麽久吗？
正当我想站起来时，肩膀上的东西轻轻滑到椅子上。
那是一件深灰色的外套，我记得我没有这件外套啊？拿起来嗅了嗅，是莱特的气味。
顿时，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我踉跄了两下，努力让自己不被记忆的洪流冲垮。
紧紧将外套抓在面前，依存着莱特的残留下来的体温，如同溺水者拼命抓住浮木一般。
──谢谢你，莱特，最後没有抛下我。
宁静的社办中，只有冷气微微的运转声，以及，埋在外套中那不成声的噎呜。
＊
早晨，前往学校那一如往常的路上，空气却起了微妙的变化。
真红今天依旧在我们身後走出公寓的大门，然而，今天的她不再像往常一样纯粹跟在我身後玩着自己的手机，也不是像昨天一样主动上来找蕾芙搭话。今天的她就是在身後若有所思的不停盯着这边看。
「真红姐姐怎麽了？我是不是该去关心一下啊？」
首先向真红奇怪态度投降的是在我身旁的蕾芙。她露出了微微困扰的表情，担心着真红的状态又怕只是自己多管闲事。
平时的总是一发现跟我对上视线就会厌恶的别过脸去的真红，今天不要说是发现对上视线，连我回头盯着她的眼睛都毫无反应，简直就是看着我们的方向发呆似的。
「她真的怪怪的，真红应该不会觉得蕾芙多管闲事，问问她怎麽了吧？」
对於总是太替人着想的妹妹，我轻轻的拍了拍她後背，推了她一把。
「真红姐姐在烦恼什麽吗？」
「呀！阿阿，是蕾芙阿，早安阿。」
心不在焉的真红被蕾芙这样突袭，顿时惊讶的语无伦次。
「真红姊姊看你难得心不在焉的，没事吧？」
看着真红魂不附体的样子，蕾芙脸上的担心神色又加了一层。
「没……没事，我没有特别在纠结什麽，绝对没有！低血压，只是今天早上起来有点低血压昏昏沉沉的，所以没什麽注意四周罢了！」
「真红姐姐，我这里有一些饼乾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对低血压比较有帮助喔，要是昏昏沉沉路上出了什麽意外，叔叔阿姨跟哥哥会很难过的。」
「莱……莱特什麽的！我才没在想他的事情呢！」
「等等，真红姐姐不要动。恩…….有点发烧耶，感冒了就不要勉强自己去上学啦！」
莫名接不上话题又满脸通红的真红今天果然身体状况不太好，但看在她还能一边挣扎挣脱把她拖回宿舍的蕾芙，还能一边回神哀怨地瞪我的样子，身体状况应该没有真如想像中的那麽差。
「放开我！我真的没事啦！笨莱特都是你害的！」
这年头，连青梅竹马的身体状况都是我的责任了。
就在这样的吵闹的拉拉扯扯中，最终真红还是坚持地抵达学校。
然而，到了学校，真红看起来仍然像是在勉强自己，不但对於洁颖的调戏爱理不理，上课也是没什麽在认真听。要说为何我今天特别注意真红的一举一动，其实是因为，这些时间我都被真红的视线刺的好痛啊！
是说我昨天是做了什麽让真红生气的事情吗？为什麽我要一早开始就被左边的青梅竹马以对杀父仇人的视线盯着一整个早上呢？
「呃……」
「哼！」
每次我一想要了解状况时，真红又会回到过去那拒绝我一切接触的态度别过头去；然而我一旦放弃探究，来自左方的视线马上又会直勾勾的射来，彷佛我又应该做些什麽一般。这样矛盾的视线轮回就一直持续到了中午。
「我说莱特阿，可以陪我一下吗？」
意外地，最後受不了这别扭互动的不是我或真红，而是苦笑着来到我座位旁边的洁颖。
「欧！莱特，你的桃花期也到罗！好羡慕喔～」
见着洁颖主动上前搭话，我右边的损友当然不会放过这调侃我的大好机会。
「国建，少在那瞎起哄，快滚去买午餐啦，顺便帮我带一份回来。」
「缺，见色忘友耶，有幽会就懂得支开朋友买午餐了是不是。哀哀，真心换绝情阿。」
「好啦好啦，钱拿去，剩下的当跑路费都是你的啦。」
「算你上道。」
最後，在塞了一张百元钞到损友手上後，他总算笑嘻嘻地离开了。
「抱歉了洁颖，我们继续吧。」
「噗哈哈，没关系啦，你们男生的友情还真是有趣呢。」
迳自与损友展开的愚蠢对话似乎戳中了洁颖的笑点，丝毫不见她有因为被我晾在一旁而有任何的不耐。
「那莱特我们走吧，到时候再请国建帮你把东西带来吧！」
洁颖这样一边这样说着，一边顺手抄起了依然在一旁无言瞪视着我的真红。所当然地，真红奋力挣扎着，但洁颖不知道附耳跟真红说了什麽之後，令人惊讶的，她虽然闹着别扭却老实了下来。
──真红今天真的没生病吧？
一边跟着洁颖後面走，我一边这样想着。
「来来来，这家伙有话要对你说。」
当我们抵达学生休息区，并把我推到其中一张椅子上做好後，洁颖接着把真红推到了我对面的椅子上。
尴尬的沉默依旧在我和真红之间回荡着，而洁颖就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我们两人。这也许是我和真红在闹翻以来四目相交最久的一次，虽然我微妙的觉得其实她的视线并没有对焦在我的身上。
「「厄，是说……」」
我和真红的话语交叠在了一起，而发现这件事的两人都慌慌张张地禁声等待对方的後续话语，沉默再次降临。
「你先说吧。」
原本我出声也只是想要关心一下真红的状况，我很自然的将话题权放回给眼前视线飘移一脸不安的青梅竹马。
「阿……恩……那个，莱特。你们社团现在如何了？」
真红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下定某种决心的表情，却问出了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
「恩……就那样吧，那些消息穿开之後就蛮惨的。」
我有些没好气地答道。就算是真红，只是为了取笑学姊而特地把我叫出来，我还是会生气的。
「是……是吗？我最近突然对那女人起了一点兴趣，能带我参观你们的社团吗？」
真红再度反覆深呼吸许多次之後，说出了更加奇怪的发言。
「对学姊有兴趣吗？怎麽突然……等等，该不会是他们的人派你来的吧，学姊不是那样的……」
突然想起真红的家系，不好的想法无法停止的的回荡在脑中。
「厄......这样说也可以啦……对，没错！工作……是工作！爸爸说现在还只是观察阶段，所以派我一个人就好。没问题的，现在爸爸他们还对那女人还抱持着中立的态度，现阶段应该还不会有什麽动作啦。我绝对没有为了要跟你和好而特意想接近你欧，更没有想要趁机卖你人情让你感谢我！」
真红的眼神左右飘移，表情彷佛十分心虚一般。也是啦，就算我们已经不是朋友，要突然观察认识的人的朋友难免会觉得坐立难安吧，
「好好我了解，是不用特意强调……毕竟你家的状况就是那样麻。既然事情都变成这样了，我就带你过去吧。今天你没课之後联络我，我会证明学姊不是传闻中证明的那种样子。」
「欧欧！笨莱特，你难道是木头吗？我都表现得那麽明显了为甚麽你还能想到那里去！虽然我不想被揭穿，但被你这样乱想让我更不爽啊！不管你想到什麽一定都是错的，不懂女性的笨莱特！」
忽然之间又进入歇斯底里状态的真红这次真的让我搞不懂了，我应该没有误会任何事才对啊。
难道，我认为她会相信外面谣传的那些关於学姊的不实指控让她那麽生气吗？其实她想要为学姊平反？麻，也是，她骨子里也就是这样正直的好人。
「笨莱特我今天一定会敲碎你那笨水泥脑袋！」
真红继续生气地想要对我拳打脚踢，最後却被笑着前来圆场的洁颖架开。
「好了好了。那莱特抱歉我们就先去买午餐罗！」
洁颖一边架着真红，一边像哄小孩一般，将真红带下了楼梯。
而我仍然坐在位子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回想着真红的事情。
真红家那特殊的立场与工作、那些我和她决裂的理由、今天这件事情背後代表的意义、学姊被那些人盯上未来可能面对的处境，这些思绪全都绞在一起，乱得我脑袋无法正常运作。
──为何政府的情报单位会盯上学姊呢，明明她就什麽都没做。
真红告知的那些事实就是如此沉重，沉重的我不得不放下那些心中所坚持不让真红加入的小思小虑。
──至少真红还能信任，依她的正直是不会随便做出对学姊不利的报告的。
现实的身不由己令我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哥哥果然在这里！发生什麽严重的事了吗？看哥哥唉声叹气的。」
身旁，清脆温柔的声音将我从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妹妹带着自己的便当，轻轻地在我身旁坐下。
「没有啦，真红因为他们家的理由要来社团了。」
在蕾福理解事情的始末後，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接着，悲伤地垂下了眼帘。
「呜，难怪哥哥会这麽的低落。往好处想，至少是真红姐姐来社团。哥哥乾脆利用这个机会好好跟真红姐姐和好吧。」
「哀哀，总觉得因为这样而和好好像在利用我们的私情……但好像也没办法，毕竟我不能因为自己无聊的信念而害了学姊，尽力而为吧。」
「没问题的哥哥，就算大家都认为是错的，甚至连哥哥都这麽认为，只要是哥哥的决定，蕾芙一定会支持到底！」
「谢谢你啦，到时候还要靠你打醒我了。」
看着蕾芙真挚的眼神，我觉得迷惘彷佛都消除了。的确，没有人知道我现在的决定是对是错，毕竟连我自己都没有答案。但我知道，就算犯错，蕾芙也永远都会在背後声援我所选择的道路，陪我一起承受後果。妹妹的眼神，就是如此传达着。
蕾芙对着我的那令人怜爱又可靠的表情，让我疼惜地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妹妹也以如花的笑容回应着。
「哥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这句话，透过不知不觉两人交握的双手，慢慢地渗入了心中，为混乱无方向的意志注入力量。
「咕噜～」
此时我的肚子彷佛突然想起自己没吃午餐一般，大声地抗议了。
「难道哥哥还没吃饭！蕾芙的午餐先让哥哥吃吧，等等蕾芙再去买！」
「哎呀，不用了，我有托人买，只是那个浑蛋不知道跑去哪里鬼混罢了。蕾芙你先吃没关系啦。」
「不行，哥哥至少先吃一点吧，哥哥饿着肚子蕾芙也吃不下饭的！」
「真的不用真的不用，看蕾芙这样为我着想，做哥哥的就心满意足不饿了。」
「好罗，打情骂俏到此为止，再继续就多了。」
正当我和蕾芙对一份午餐互相推来推去时，损友白目的声音终於出现。真不愧是是白目不挑时机的损友。
「是说你死到哪去啦，买个午餐那麽晚回来。」
看看时间也过了半小时，就算因为人潮众多而排队，普通来说也不会花到那麽多时间。
「我早就到啦，但是面对你们发出的那强大闪光立场，谁敢靠近阿！要不是我觉得再不把午餐拿过来我真的会在旁边被活活闪瞎，不然我也不想靠近你们勒。」
损友吐了个舌头，指了指楼梯间，然後就在我们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那个浑蛋，肯定老早就在那里傻笑了吧。
「是说，这就是蕾芙阿，真的颇正耶，跟你一点都不像。然後你们是情侣吧，莱特你不要把女友称作妹妹好不好，很恶心耶。」
「谁跟你男女朋友啊，她真的是扎扎实实的妹妹啦，不然我们怎麽会同姓蕾芙又叫我哥哥？」
「谁知道是不是你的变态癖好。」
「算了算了，跟你讲道理是我的错。午餐拿来啦。」
放弃与损友沟通的我一把抢过他放在桌上的塑胶袋。里面是一份牛丼跟一份咖哩饭，旁边的塑胶袋是两杯手摇杯的珍珠奶茶。
「你一个人喝两杯珍奶喔，不怕肥死吗？」
随手拿起我爱吃的牛丼，把损友最爱的咖哩饭推回去时我顺便指着饮料的袋子这样问道。
「你给的钱太多啦，就顺便拿多的钱帮你买饮料了，还不感谢我。」
其实，一份牛丼加珍奶差不多就是一百块了。只有嘴上爱钱，实际上却很替人着想的个性总是让人无法真心的讨厌他。
「好啦快吃快滚，真要被你们情侣党闪瞎了。」
虽然嘴巴真的很贱就是。
而蕾芙就在一旁温柔地笑着看我们的对话，老实说在妹妹面前跟损友这样拌嘴着实有点难为情。
「哥哥跟国建学长的感情真好呢。平时真的谢谢国建学长照顾哥哥了。」
「是也没多照顾啦，不用这麽客气。」
面对妹妹真挚的感谢，损友也露出了难为情的表情搔了搔脸颊，而我则在一旁无法反驳却也不想承认，所以就默默地吃着我的中餐。
「对了蕾芙知道吗，莱特平常阿屋阿阿阿……」
「你闭嘴不要灌输蕾芙一些错误的资讯！」
为了排解尴尬，损友毫不犹豫地想要抹黑我，听他讲话的起手式就知道了。而我也是毫不犹豫地起身越过桌子，狠狠拉开他那张臭嘴。
接着的午餐时间就在损友试图对我不实爆料，我物理性的堵住那张悠悠之口，而妹妹在一旁笑着守望着我们之中度过了。
而在这样吵吵闹闹中，我的思绪反而从混乱中解脱，理解了自己应该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