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哑儿姑娘没注意,我偷偷披着裘衣坐在雪中的庭院里;原本一直要我离开屋子走走的她,最近突然开始不准我离开屋子,老说外头冷,怕我病了,怕我老了落了病根……我本来还觉得这姑娘被贤王爷虐过,所以个性乖僻,浑身是刺,久了才发现,其实她和百合一样叨念,这两人果然是姊妹。
嗅着清冷的空气,这冰冷的空气让我的脑袋终於清醒,我最近睡得太多,多到我都怀疑我是否还活着,虽然我怕冷,但这刺骨的感觉让我感觉我还活着。
「还好你还活着。」
回头,望见好久不见的故人,我惊喜的站了起来,
「七爷!」
看着临夏故人出现在面前,当初就是七王爷带着我来到古桑,又留下我一人离开,如今人事已非,他当年离开时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也明白了。
「看来我真是造了孽。」七王爷走进亭内,看着我的手直摇头,
「好好的一个天下第一琴师,就这样残了,我果然造孽!」
我默默的将手藏进裘衣内,苦笑了一下,
「大夫说会好的,还可以再弹琴的。」虽然我对这话怀疑;整支手除了痛没了其他的感觉,这支手真的还能用吗?
「你不是会说谎的孩子。」七王爷只说了这句话便已无话。
摇摇头,
「我没事。」
七王爷叹了口气。
「不是跟你说外头冷别出来,你是嫌自己身体不够虚,还要再病了不成?」哑儿姑娘沙哑嗓音才刚进院里就传了过来,等她走近亭里却突然停下脚步,
「七爷?您怎会寻到这里来?」
七王爷支着头噙着笑望着哑儿姑娘走进亭里,
「我还在想是哪个老大爷这样大咧咧的骂着人,结果竟是个漂漂亮亮的姑娘;贤王爷知道你还有声音吗?」
「七爷觉得贤王爷若是知道了,哑儿还有可能站在这里吗?」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哑儿那夹枪带棍的话也没激怒七王爷,反而迎来他赞许的一笑,
「有你这样的丫头盯着贤王爷,陛下也才能成为陛下。」
哑儿姑娘不置可否的耸了一下肩膀,
「我只是个丫头,就听主子的话,逆来顺受、身不由己,与我是否伶牙利齿无关。」
「你看这丫头。」彷佛哑儿姑娘说了甚麽有趣的话,七王爷指着她呵呵直笑。
我看着七王爷,虽然他以前就不是个不易亲近的主,但我也从没见过他这样不分主仆的笑语,他这模样就像是想要用这种轻松打混的话语隐藏些甚麽。
「七爷……」
「怎麽了?」
「您怎知我在这里?」从哑儿姑娘刚刚的模样,看来她也不知道七王爷来这。
我看着七王爷的笑凝在嘴角,我大着胆子再多问了一句,
「谁让您来看我的?」
七王爷拿起哑儿姑娘送上来的热茶,慢呼呼的吹着气,又缓缓的啜了一口,我也不急,他人就在这,总会回答的。
七王爷终於放下手上的杯子看着我,脸上的笑也淡了,
「你说呢?」
我低下头,还能说甚麽?除了他,还会有谁?
「夏子觞,还记得我那年临走时说的那些话吗?」不知道过了多久,七王爷打破了沉默。
我点了一下头。
「你是祸水吗?」
七王爷的话让我哑然失笑,
「我像祸水吗?」
七王爷看了我很久,久到让我觉得发毛,
「是。」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若我是祸水,贤王爷又是甚麽?」
「妖孽。」难得见到七王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就连一旁的哑儿姑娘都悄悄地扬起嘴角。
「七爷,您要回临夏了吗?」
「明日一早就走。」
「可以带我回去吗?」
「夏先生!」
我的话才刚说完,一旁的哑儿姑娘已经沉不住气的叫着我,但我依旧看着七王爷重复着同一句话,
「七爷,可以带我回去吗?」
「你知道答案的。」七王爷脸上没了笑,
「夏子觞,你不该忘记你当初来到古桑时的身分。」
是的,我怎麽忘了?我本就只是一个临夏送给古桑的礼,甚麽天下第一琴师?说破了只是一个宠?要生及生、要死及死,古桑的主子开心了要我弹两首曲子助兴,不开心就要我一条命,临夏国主和我面前这位看似与我相谈甚欢的七王爷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我甚麽时候忘记我的身分的?是被那满满的温柔让我给忘了吗?那日,若我还记得我自己的身分,我敢拿起那把刀子刺他的胸口吗?我是甚麽身分?他要谁就可以有谁,我凭甚麽希冀他只有我?
我笑了,笑得连眼泪都掉了下来,原来我只是忘了我的身分而已……
等我笑到停了下来,七王爷微微勾起嘴角,
「记得自己身分就好,若想回家,去求自家主子,主子同意了,就回家吧,咱在临夏等着……」
七王爷又回去了临夏,我又独自一人被留在古桑,养着这一身伤。
融雪的时候,大夫终於拆了我手上的布条,看着苍白变形的手,我几乎认不出来这是我的手。
「接下来的日子,会有点难熬,你的手太久没动,现在开始要慢慢试着动……」
我照着大夫说的试着想要动一下手指,但那僵硬的手指却是不听使唤,好不容易动了一下却是巨大的疼痛,即使天还冷着,我的额上也冒出了汗水。
「不急,慢慢来,重点是天天都要动;可以的话,每天都热敷,早中晚各一刻钟,对你有好处的。」
「好的。」我看着指节有些歪曲变形的手,
「大夫,您直说吧,我这手还真有办法弹琴?」
大夫看了我一眼,
「弹是能弹,是不是你想要的那样我就不明白了。」
我看了大夫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懂了……
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熬过冬日的秃枝悄悄冒出了点点的绿芽;我的日子过得茫然,就只是这样的过着,我知道我想见他,但我找不到理由,我也不知道该说甚麽,但那日见了七爷後,原本枯槁的心好像多了一点生气,我不想否认,也许是因为我找到了见他的理由。
可我还是忍着,忍着不见他,我在等我的手可以动、等我的伤全好,我不想被同情,我怕若我的身体有伤,他是不是会露出那种怜惜的目光,我是不是又会迷失在那样的目光里,又忘记我自己的身分?
不过我是不是又太看得起自己了?他现在是甚麽身分?要甚麽样的人没有?他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练我的手练得勤,哑儿姑娘也很帮着我,替我打理每日三次的热敷,慢慢地手指能动了,虽然动作还是不厉索,但终究可以简单的打理自己了。
「哑儿姑娘。」我在哑儿姑娘准备拿着热敷後的水离开时叫住了她,
「我想见他。」
哑儿姑娘稍微停下了脚步,
「终於等到你这句话了……」
我问哑儿姑娘,我是不是该进宫见他,她只是笑了一下,叫我等着,不急。
不急是吗?许是他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了,所以我不用急了,那就这样吧。
这一句不急,日子就又过了大半个月,原本光秃秃的庭院长出了花草,春日的午後,慵懒的空气中散着淡淡的微甜气味。
我坐在亭里按摩着自己的手,左手一支又一支的摩搓着右手的每一支手指,大夫交代我,这样做可以帮右手活血,也好得快。
一阵风吹过来,已经好久没有这种闲适的感觉,我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有人拉过我的右手,那熟悉的感觉让我愣了一下,耳边听到他那轻声的叹息,我却不敢张开眼睛。
「子觞……」
我一直很喜欢听他叫着我的名字,就这样轻轻的咬着这两个字,软软的尾音总能让我忘情的回应着他的笑、他的温柔;所以当我以为我已经清醒了,却一听到他叫我的名,眼泪就这样滚了出来,但我仍紧闭着双眼不敢张开。
「每次来看你,你总是这样闭着眼睛,你就这麽不想见我吗?」他的手不断的按摩着我的右手,
「子觞,说说话好吗?」
「我不敢……」做了那种事,我怎敢见他?
「我原谅你伤过我,那你也原谅我让你被小贤伤成这样好吗?」
我张开眼睛,泪眼蒙胧中,我看见他变得瘦削的脸,我压制着自己想伸手摸他脸的慾望,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你是帝王,你不需要。」
「子觞……」
「让我说完。」现在不说我怕我没了勇气,
「你现在是帝王,不管我有没有伤过你,毕竟我还是起过那个心,你不该容我在你身边。」
「子觞,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他停下摩搓我手的动作,两支手紧紧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
「我放得下的,我喜欢你,这没有变。」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抑制我的眼泪,所以我只能用没被他拉住的那支手狠狠擦掉我糊在脸上的泪水,
「既然如此,你更不能留我……你喜欢我,我就是你的软肋,贤王爷利用我想杀你,这一次你反而利用我除掉了他,那下一次呢?若是又出现下一个利用我来伤你的人呢?若又出现一个利用我来迫你的人呢?你选择的是我还是自己?」我看着他五味杂陈的表情,
「你不用回答,我也不要你回答,我知道你回答不出来。」
「子觞,别这样逼我。」
「我不逼你,我求你……」我挣脱了他的手跪了下来,
「我求你让我走。」
我低着头等着他的回答,他却迟迟不说任何话,抬头却见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那目光带着我从未见过的霸道,见到我终於抬头望着他了,他慢慢地开口。
「朕、不、准!」他瞪着我,
「你说朕是帝王了,朕要你,你就不准走!」他转过身往外头走,
「珠兰!马上带夏子觞入宫,没朕的允许,不准其他人接近他,也不准他见任何人!」
我看着他陌生的背影,任泪水模糊了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