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我回家了;坐在家中的长廊下,吹着风,耳边是临夏的风声,风中夹杂着草木摇摆的声音、父亲制琴的声音;而我,在廊下弹着琴,小弟在一旁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一切都没有变,这是我最安定幸福的日子。
梦中的画面突然变成了古桑,我看到了古桑的山水飞瀑和那一大片望不进的绿,还有一个站在其中直对着我笑的人,我伸长了手,好想好想靠近他,但眼前的景色却开始在我面前慢慢剥落、粉碎,我开始尖叫,但一出口仍是一片无声,只能任由那沉重黏腻的黑暗将我包围、将我吞没,直到一点也不剩……
「醒了?」
张开眼,模模糊糊的,彷佛看见自己梦中的那个人,我伸出手,一把将那探过来的手紧紧握住放在自己的胸口,深怕眼前的人像刚才一样在我面前粉碎,胸口的温暖让我感到安心,叹了一口气,再度闭上眼睛。
黑暗依旧包围着我,但这次似乎没有那麽可怕了……
胸口的温暖让我觉得安心,终於不再有梦,实实在在的睡了过去。
意识终於慢慢清明,放开了手,揉着双眼,我终於真正张开眼睛,然後……我马上伸手掩住了脸。
天啊!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就真的拉着他的手睡着?
「看你现在这模样我安心了。」耳边传来的声音带着笑,而且在我耳中温柔的像是要滴出水来,
「还以为你会封闭到连我也认不出了。」
「荣王爷……」一开口声音沙哑得连我自己也都快认不出了。
「子觞……」
他只叫我的名字,没再继续说甚麽,只是感觉他的手覆在我的额上,将我的一头乱发往後拨去。
他没多说话,就只是坐在床边没有离开,即使手遮着脸,我仍可以感到他的目光似乎仍这样望着我。
到底是现在这模样比较难受,还是在贤王爷府邸被寂静的黑暗包围比较难受……贤王爷!我怎麽忘了?又要被罚了吗?
一想到贤王爷,刚才所有的尴尬全都跑到九霄云外去,我放下手,马上撑起身子。
「怎麽了?」
荣王爷伸出手又要我躺下,我挣扎着,不断摇头,却不敢再开口。
不能说话,出声了,贤王爷会恼,又要罚!
也许是看到我眼中的惊慌,荣王爷突然张开双臂将我抱住,
「别怕了,就算小贤行为乖张,他既答应我带你走,也不会反悔。」
所以我现在是在荣王府内?定下心来望着周遭的摆设,这里真的不是我那简陋的小厢房;定下心後又发现自己现在就这样被人抱在怀里,我急忙推开那个怀抱,曲着腿将自己的脸埋入双腿之间。
天啊,这到底还要不要人活啊?
「子觞……」他还在一旁唤着我的名,语气中的笑意却让人没办法忽略。
「子觞,不饿吗?」
我埋着脸用力的摇头,但是这阵子几乎没吃甚麽东西,空着的肚子发出了长鸣。
「别撑了,吃吧。」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递到我面前的一勺粥,看了他一眼脑子一热,张口含下。
含着那勺粥,我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就像我先前看着他时那样,胸口又乱跳了起来。
「来。」还没将口中的食物咽下,他又舀了一勺粥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伸手想接过他手中粥碗和勺子却被他侧身避开,然後那一勺粥又递到我嘴边。
「荣……」
我努力的咽下口中的那一勺粥,但一开口,他又往我嘴里喂进一勺,这样一来一往几次,我翻了翻白眼,乾脆让他喂完整碗粥。
「荣王爷……」一开口声音还是嘶哑,一杯水又递到自己面前,我没有推却,一杯水喝完,深吸了口气才开口,
「为什麽我会在这里?」
自进了贤王府後就再也没见过他,再见时竟是我这般狼狈的模样。
「陛下派了任务给我,出了趟远门,回来时去了小贤的府邸,却见你不省人事的躺在床上……所以我带你回来了。」
他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事,我扯了一下嘴角,
「谢谢。」
「不用谢我。」
他脸上笑着,依旧坐在床沿看着我,那目光让我有点想逃,但却无路可逃。
「子觞,你留在我身边吧,不用进宫也不用去贤王府了,我也会带你去看很多很多的好姑娘的。」
我看着他,心底很酸,我有其他的选择吗?我甚麽都没有,除了依附他,我还有哪里可去?
「子觞,你……」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拂开落在我额前的发,
「你不懂我喜欢你吗?」
「我不是男宠……」我哑着嗓子说着;我知道我对他也有着类似的情绪,否则我的心不会总在见到他如此剧烈的跳着;但那不值钱的自尊总也逼着我拒绝。
「我知道,我没打算把你当宠,就只想让你陪着我,就这样弹琴高歌,这样就好了……」
琴!对,我的琴呢?我眼巴巴的看着他,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看了我一眼,终於离开床边,再回来时,手上捧着我的琴,
「弦都重新上过了,琴也好好的,我还想听你弹琴。」
我看着放在我面前的琴,手指感受每一根弦的反弹的力量,再抬头看着他,
「真的只要听我弹琴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他的笑让我缩了一下,他拉起我放在琴上的手,
「子觞,我等你,但别让我等太久……」
荣王爷让我安心的留在他的王府里养身体,休息了几日,也被他送来的滋补药品补了几日,我身体已是大好,但这位王爷还是老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让我下床。
抬着眼看着眼前的人眼中的笑,我真的有些无言了。
「荣王爷公务不繁忙吗?」。
「才刚出了趟远门,陛下给了我几日假。」他眼中笑意不止,
「不是跟你说过了,叫我邦荣就好?」
「这我可不敢,真叫惯了,离了这门,被人听到了就降罪了。」这原因只一半,就算那日真发现自己对他有意,叫他邦荣,我怎麽想怎麽别扭。
「那就在这门内、屋内叫我的名吧。」
他笑的猖狂,而我有一种落入甚麽套的感觉。
「我躺乏了。」如果待在这屋子就要这麽别扭的叫他的名,不如就走出这扇门,
「想弹琴。」
「好啊,我也想听你的琴。」但他仍坐在床边没动。
我皱了一下眉,继续开口,
「我想出去走走。」
「想看姑娘了?」他扬了一下眉,依旧不动。
我用力地点头,继续看着他,他看似允了我的要求,但仍坐在床边不动的原因是什麽?他就这样堵着我去路,我进退不得。
他也继续望着我,直到他自己先受不了,侧过头伸出手拉起我落在肩侧的头发,
「子觞,别老用这眼神看我,我虽说会等你,但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忍多久;我喜欢你,当然想与你有肌肤之亲,你这样看我根本是逼我现在办了你。」
听到他的话,我缩了一下双肩,低下了头。
他伸出手将我的头揽入他的怀中,一只手不断揉着我的头,鼻子被压在他的胸口上,在我怀疑自己快要被憋到断气的时候,他终於放开了我。
微微的喘着气,却没发现他的脸在我面前放大,他就这样探头过来往我唇边咬了一下,然後很快的退开。
「你先梳洗更衣吧,我去外面等你。」他站了起来,离开了屋子。
他很乾脆的离开,而我还傻坐在床上,刚那一瞬间是怎麽回事?我是被调戏了吗?
用力的摇着头,躺了这麽多天,终於可以出去了,我不想再浪费太多的时间。
这麽多日以来,我第一次打开房门,久违的阳光照在我身上,眼前是一个不算大的院落,潺潺流水,石头小山,草木扶疏,俨然是一片缩小的山水,而他坐在这片山水的小凉亭内,支着头看着我。
「喜欢吗?」脸上的笑未停。
我背着琴走进亭内看着他,用力点头。
「那怎麽没感动到流泪?」
我稍微皱了一下眉头,这要怎麽回答?
「不然感动到做首曲子也行。」
「我说过我不会作曲。」
「我也说过那只是你的情感还没满出来。」他朝我伸出手,
「看来我还得做很多很多,直到你真的做得出曲来。」
终於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却见他笑出声音。
「真好,可以看见你这样的表情。」看到我皱眉,他又接着说下去,
「之前见到你时,你总是低着头,彬彬有礼的与我保持了一大段的距离,现在竟然还可以见到你在我面前翻白眼……」
惊!我到底做了什麽?
低头,拱手,弯腰一揖,
「子觞僭越了。」
伸出的手突然一把被人往前拉去,一把撞入他的怀中,抬头,只见他皱着眉望着我,
「子觞,别再这样跟我说话。」
该遭,我的胸口又再胡乱跳动了。
「看来,朕来的时间不对了。」
突然的声音响起,他放开了环着我的手,我回头,马上跪下。
「臣不知陛下来访,而未相迎,但求陛下开恩。」他弯下了腰朝着前方的古桑国主行礼。
「得了,都自家人,再这样君来臣去的,小贤又要不开心了。」
贤王爷?微微抬头,见到让古桑国主迁着手的贤王爷,我立即低下头。
「我就讨厌定哥哥讲话硬梆梆的。」贤王爷那软糯的声音响起,
「刚刚是怎麽啦?为什麽定哥哥要说我们来错了时间?」
「朕还是头一次见到咱们那禁情割欲的大哥如此情难自控。」古桑国主的声音朝着我们这里靠了过来,
「看来这个清清淡淡的夏先生也是个妖精啊!」
我低着头甚麽话也不敢说。
「夏先生在我那可是乖乖巧巧的,怕是荣哥哥把他带坏了吧?」贤王爷那轻软黏糯的声音在我耳里却比夜叉还恐怖,
「夏先生呢?怎麽没听到夏先生的声音?」
「草民夏子觞,拜见陛下,贤王爷。」都被说到这份上了,怎麽还敢不开口?
「看来休养这几天,夏先生的身体也大好了呢,讲话也都有底气了。」贤王爷继续开口。
低着头,我甚麽都不敢说;在贤王府的日子不算长,但黑暗的叫我害怕。
「陛下和小贤这样一搭一唱的是在说啥呢?」他往前走了一步,遮住了我的身影,
「陛下怎有这闲情与小贤一起来我这里?」
「小贤跟我说想看看夏先生过得怎麽样,缠着我带他过来。」古桑国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着,
「看来过得不错,整个人看起来都圆润了。」
「这样吗?我想看看。」贤王爷接口,
「夏先生,过来。」
抬起头,望见坐在前方不远的贤王爷,再望了一眼始终站在我前方的人,暗暗叹了口气,起身正想上前,却被他拦了下来。
「小贤,你不是答应让我带他走吗?」
「我是答应,但看看也不行吗?」
看着拦住我的人,我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朝着他摇了一下头,他理解我的意思,退到一旁。
「倒是心有灵犀啊,只互相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啥意思啊。」
当作没听到古桑国主的话,我走到贤王爷面前曲了一脚蹲跪了下来;也许是感觉到我停在他面前了,贤王爷嘴角含笑,双手覆在我的脸上,又是像那日一样,从我的额头一路摸下来,接着捏过我的鼻尖、耳垂,最後停在我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
「荣哥哥还没吃了你啊?」贤王爷脸上一笑,开口就是这样一句,惊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他也不是真的要听我的回答,只见他回头朝着坐在他身边的古桑国主开口,
「看来荣哥哥还是很自制的。」
「早晚而已。」古桑国主笑了一声,站了起来,也顺手将贤王爷扶起,
「不打扰皇兄,朕回宫了。」
贤王爷微笑,跟着古桑国主离开,但在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前,他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
「夏先生变得少言呢,很好,看来还是记得我说的话……」
贤王爷的话让我抖了一下,但还是甚麽都没说。
「子觞……」他突然欺身过来,将我从背後抱住,
「对不起……我做得不够。」
「别说对不起……你做的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