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染的长发盘在脑後,她身穿浅灰色的套装,高跟鞋笃笃笃踩在光滑的地板上,让跟在她身後的许娜备感压力。
何染开口,「我交代你做的报告做好了吗?」
「总经理,我已经寄到你的信箱里。」
许娜说,「总经理,最近市场的波动有点大,许多供应商纷纷提高原物料价格。」
何染给她一个字,「压。」
「在这一行,我们的价格绝对比其他人还来的优待,如果他们不满意,那就换掉。」
许娜连忙记下来。
她当初进来Landscape,完全没想到主事人是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女人。
年轻漂亮的女人,很容易被人冠上花瓶的称号。许娜一开始也对何染的能力抱有质疑,可何染一次次证明,除了外表,她脑袋里的东西也是一等一的。
何染严谨,负责,做事态度说一不二,性子却冷冰冰的。大家私底下戏称她为冰雪女王。
许娜跟着何染,一步步看着Landscape从只有一间十五坪大小的店,拓展成在全市都据有分店的规模。
Landscape主打天然新鲜的甜点,当天出炉当天卖,卖不完自行吸收。
这样子的主张一开始饱受质疑,窒碍难行,但何染独排众议,不肯轻易改变自己的坚持。
果然在一场食安风暴中,Landscape脱颖而出,成了大众最喜爱的品牌之一。
价格贵了点,但是用料大方,食材够新鲜,自然有让人趋之若鹜的理由。
汪恬芯急急忙忙地跑到何染面前,「总经理,总裁在办公室等你,还有......顾小姐。」
何染脚步一顿,面目冷肃。连向来神经大条的汪恬芯都能感受到自何染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
何染交代汪恬芯接下来的事,打发掉人。许娜则自己找个理由离开,接下来何染一个人独自前行。
厉钧抽着他最爱的Davidoff,气味浓烈。丝丝屡屡的白雾将来人围绕,看不真切面容。顾惜恩在一旁劝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厉钧温柔地抚摸顾惜恩的发丝,将烟在烟灰缸上一捻。
何染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这一切。
她之前跟厉钧提了许多次,厉钧向来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她的长篇大论,比不过顾惜恩的一句。
桌上的水晶烟灰缸头一次发挥它的作用。
爱与不爱,差别其实很明显。
顾惜恩起身打招呼,「染染,你最近好吗?」
标准的顾惜恩问候语。
何染坐在老板椅上,「你没出现之前过得挺好的。」
厉钧将顾惜恩护在身後,「何染,你什麽时候要离婚?」
何染眼中迸射冷光,「离婚不可能。厉钧,你把我当作什麽了?」
厉钧直挺挺地站着,好似一名英勇的王子,正保卫他心爱的公主。没办法,谁叫前方有一名邪恶的女巫破坏了他们的恋情。
「离婚,对你我都好。你可以追寻你下一段恋情,不需要跟一个不爱你的男人绑在一起。除此之外,Landscape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归你。何染,你是个聪明人,做出哪种决定对你最有利你应该最清楚。」
条理分明,诱之以利,厉钧说服人的手段果然了得。
何染双手搭在桌上,下巴轻轻靠在上头。「可是我不想,我何染向来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你们让我这麽难过,我怎麽能让你们顺心如意。」
她微笑,嘴角的冷意几乎能将人冻成冰渣子。
顾惜恩弱弱说道,「染染,我们不是朋友吗?我只是想要一段稳定的感情。你拥有很多东西,可我只有阿钧。你跟阿钧在一起不会幸福,求求你成全我们。」
阿钧,那个她想叫却始终叫不出口的称呼,如今被另一个女人给占用了。
她这个太太是不是做得很失败?
「你没资格提朋友这两个字。在你跟厉钧在一起时,你心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朋友?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成朋友,你就不会站在这里求我成全。」
「我只要一天不离婚,我就还是厉太太,而你顾惜恩,永远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顾惜恩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柔弱地能引起任何男人的保护欲。
厉钧皱眉,与何染对峙,「在我心中,惜恩是我最爱的人,而你什麽都不是。」
何染已经麻木了,日复一日,他的态度都是如此,一开始会难过,可是後来......习惯了。
「可惜现在是个法治社会,你深爱的顾惜恩,是人人喊打的小三。」
法律上承认的配偶是她,哪怕他们再相爱,日子再甜蜜,一旦厉钧出事,有代表权的人只有她。
何染随手拿起文件,下逐客令。「如果没有其他事,麻烦你们离开我的视线。」
这样谈下去一点意义都没有,她和厉钧都不肯各退一步。更何况,他们两人站在这里只会脏了这块地,令她感到恶心。
厉钧临走前,送了她一句话。
「何染,你这麽做只会让我更厌恶你。」
她知道,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厌恶和更厌恶,有差吗?厉钧从来没有爱过她,跟她结婚,是因为当初跟顾惜恩赌气。
而她这个朋友被蒙在鼓里,傻傻以为厉钧是被自己的追求所打动。直到後来,她才知道当初顾惜恩死都不肯带回来给她监定的神秘男朋友就是厉钧。
一方面看着她追求厉钧,另一方面又跟厉钧交往,顾惜恩真把她当成白痴在耍。
结婚五年,她自认是个好太太。陪厉钧一同创业,打理好他的父母,所有的家事一并揽在肩上。
就连他以事业忙没空带孩子的理由不准她怀孕,她都接受。合理不合理的条件她都能接受,唯独离婚,怎麽样也接受不了。
既然要耗时间,大家一起来。看是他们的真爱保质期比较长,还是她的毅力比较坚定。
何染在外人面前挺直的背脊此刻瘫软下来,她躺在椅上,任何事都处理不了,脑中尽是那堆破事。
真的好烦,也好累。
下班後,在街上闲逛一番。接下来她独自开车回家,家政阿姨的效率极快,一个下午的时间能把一片脏乱整理成乾乾净净,不留有痕迹,真是难为了。
何染决定给她加薪。
她脱下高跟鞋,揉了揉发疼的脚後跟,白嫩的脚踩在微凉的磁砖地板上。打开冰箱,拿出食材简单料理一顿。
随随便便做个炒饭,煮碗热汤,一个人伴着微黄的灯光,有一口没一口吃起来。
她放下筷子,嫌家里太冷清,打开了她向来不怎麽看的电视,虽然先前的屏幕被她砸出一道裂痕。它的功能是让气氛热络,尽管何染并不会特别去注意内容。
有了声音,何染心里踏实不少。她捧着晚餐,坐在地板上,看着八点档。
千篇一律的狗血剧情,夸张的演技和不怎麽标准的台语倒是让何染看得津津有味。
人孤单太久,总是希望寻求那麽点温暖。
当片尾曲响起,何染还没把饭吃完。她索性不吃,往厨余桶一倒。
她快速洗澡卸妆,刚出浴室时还打个冷颤。已经到了秋天,天气渐渐转凉,不能像以前那般肆无顾忌。
她躺在床上,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
一个女人最基本的安全感,她的男人都不愿给予,还有继续生活下去的理由吗?
理智上她是该跟厉钧离婚,大家好聚好散何乐不为,有钱有自由,这是对她最好的决定。
但她就是不甘心,凭什麽她的五年比不过顾惜恩的几个月?那一口气哽在喉头,不上不下难受死了,於是她选了个最蠢的决定。
她的骄傲和爱情在他嫌恶的态度中一点一滴枯萎,最终只剩下一根傲骨,不肯跟谁示弱。
此刻的顾惜恩,被厉钧紧紧揽在怀中。虽然两人没有名分,但他们做着全天下夫妻都会做的事。
温存过後,顾惜恩在厉钧怀里画圈。撒娇道,「阿钧,我怀孕了。」
厉钧皱起浓眉,有些不可置信,大手轻轻地覆在顾惜恩的肚子。明明是责备的话,语气却温柔地不可思议,「刚才怎麽不告诉我,万一要是弄伤孩子......」
顾惜恩的手叠在厉钧的手上,「阿钧最温柔了,我才不怕。」
「总之这种事要提早说,不怕万一只怕一万,懂吗?」
「哼,反正现在孕妇最大,不许你凶我。」
这是厉钧喜欢的顾惜恩,温柔可人,善体人意。而他最喜欢她带着点恃宠而骄的小脾气。
顾惜恩迟疑许久,开口说,「阿钧,我想约个时间跟染染谈谈。」
厉钧眉头皱得更紧,「找她?」
顾惜恩的头枕在厉钧胸前,有些委屈说道,「阿钧,我真的很开心有这个孩子。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名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可是现在有了孩子,我不希望他出生後成为一个私生子,去学校还被人嘲笑他是个父不详的小孩。」
厉钧沉默不语,但是顾惜恩知道她这剂猛药下得够,目的已经达成。
在睡着前,厉钧跟她保证他会尽快解决他和何染那段错误的婚姻,不会让她和宝宝受委屈。
顾惜恩的嘴角在厉钧看不到的角度弯成一抹胜利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