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朱茗的长相在女人堆里算是鹤立鸡群。
然而从言语和行为举止看不出来她是一位多么率性而为的人。
高挑的身材至少超过一百七,身材秾纤合度,留有一头利落的绿色短发,皮肤显白,最特殊的还是她那双眉眼。
青黛色浓厚的眼眶直让人以为是染上烟熏妆的效果,眼瞳深邃,像个黑洞,将人心抽丝剥茧。
幸好干警察这行,和各式各样的人物接触频繁,才不致于一下就被勾了魂魄,
陈东东手上的圆珠笔随着手指的移动转圈,桌上的白纸仍是一片空白,仅有所剩不多的想法在脑中盘旋。
A组的人员还没回来,暂时得不到另一边的消息,现在也只能针对朱茗这方面加以思索。
提笔,蓝色的笔墨绕出四个字——花草公园。
一切从这里出发,那位来告白的男性和朱茗都指出此地为犯案现场,说明这个犯案地点应该无误。
但也不能完全信任,毕竟没有确切的物证。
警察最不能犯的错误就是凭空猜测,但还是先往这方面想去,毕竟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
他将四个字圈了起来。笔尖在纸上敲了两下。
他想起朱茗的模样。
不自觉,她的身影浮现在混乱的思绪中。无关男人欣赏女人的情谊,陈东东相信,不管是谁,都会有同样的看法。
朱茗长的太过特殊,他的心像被挠痒,有点雏形在脑中,思索会,想法破蛹而出。
——骨子里的冷。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她说“不好意思”时,内心总是烦躁感充斥。
她只是在虚应故事,敷衍了事。
陈东东不晓得自己的推测是否错误,现在想起来,才觉得虽然口头上很客气,却只是用来包裹内心的疏离。
朱茗的模样。
左右两边的耳朵各穿耳骨一个洞,刚起床还穿黑色睡衣及短裤,长白直的双腿说明身材极佳。
杀马特的非主流在她中性的扮相上一览无余。
也不知道是真的中性,还是故意把自己弄成这样。
陈东东轻叹,如果她愿意好好打扮自己,绝对是男人眼中的首选。
真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袁列那帮人势力真他妈庞大,旁边站那么多小罗罗阻挡我们,操,幸好他还是承认了,又解决一个案件,爽!”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爽屁!”老大粗扯嗓门,呸一口水。“老子后悔两年前没把那些杂碎处理掉,没想到现在还他妈祸害人间!”
“这男的心里铁定有毛病。”新进警员附和。“有这么美的女朋友还忍心下的了手,啊啊啊,我也想要女朋友。”
“吃屎吧你!”被赏一阵爆栗。“袁列最少算地下组织干得轰轰烈烈的,你跟人家比个屁!”
吵杂的环境使陈东东无法适应。
解决了?这么快就解决了?
那些帮手呢?朱茗呢?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吗?那他今天到底瞎忙了什么?
隔壁的同事回到座位上,手上还拿着一大杯饮料,用吸管吸着珍珠。
陈东东转头,低声问:“真的是袁列?”
“对啊,他亲口说的。”
“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陈东东皱眉,看着对方翘起的二郎腿。
他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反正处理完就好啦。”
这种心态让陈东东打心底厌恶,不明不白的结束比一桩拖延十年的案件还要令人乏力。警察的职责不就是查明真相,还给被害人和家属一个公道吗?
来到刑事科就要心理准备,要不然去一些简单工作的部门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他压下心中怒火,深吸一口气。“袁列他在地下组织算个中翘楚,武力强大,为什么不反抗?甚至愿意见刑警,何况是承认?”
这不是很不可思议吗?
对方挖挖耳朵,瞧都没瞧他一眼。“警官说或许他已经做好被抓的心理准备,知道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不如承认还比较快把。”
说完趴在桌上,见陈东东欲言又止,他烦躁的抓头。“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如果每个案件都巨细靡遗的调查,警察做到死都不会有结果的啦,上百件的案子哪有这么多时间可以调查,别瞎逼逼,适度的放松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陈东东差点没忍住。
幸好他是文明人,不干不文明之事——只在脑中痛殴轮他千百回。
憋不住心里的疑惑,他站起身,经过一长条走廊,敲门。
“进来。”低沉微哑的声音,夹带疲倦后的欣喜余韵。
这位就是带领A组调查的警官,不知道是西城太过偏僻,还是随着社会变迁,人们愈来愈堕落,松懈的心态随着时间的运转,逐渐原形毕露。
警局内,陈东东不晓得究竟有谁是真的尽忠职守,希望能为社会贡献心力,还是只是敷衍了事。
他进门,以手示礼。
“廖警官,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我是负责B组的陈东东。”
“什么问题?”
“我听闻袁列已经承认这件事是他干的,所以咱们过几天就会逮捕他了,是吗?”
廖警官的金边眼镜随着他身体些微摆动,折射出闪亮的光泽。
“没错。”他嘴角上扬。“有什么问题吗?”
陈东东再次复述方才问隔壁警员的问题,廖警官不以为然的回复令他攒起拳头。
或许这种结果可以说服其他人,但说服不了他。
因为他是有见过朱茗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像他心里的一根刺,扎在最深处,无法忽视。
“尸体呢?尸体有找到吗?”
廖警官目光闪烁,“唔......这个嘛......"
“没找到是吗?没找到尸体,这桩案件怎么可能了结?”
“唔......"对方面有难色,被堵的无言以对。
“袁列难道都没有提尸体的事?他干的事,他怎么会不晓得,该不会是都没人问他这方面的问题吧?”
廖警官答不出来,恼羞成怒,差点没从舒适柔软的皮椅弹跳起来。“你是在逼问我的意思吗?你以为你是谁啊?现在是怎样,一个小小的警员都可以爬到我头上来了?”
他食指指向门口,微微发抖,“出去,给我滚出去!还没看过这么没大没小的犊子!”
陈东东转身走向门口,或许吧,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能问出什么。
不过,也不是没有新发现。
袁列根本不知道尸体在哪,最后一个问句是嘲讽,他知道,警员不可能没有问尸体的下落,毕竟这是这桩案件最令人关注的问题。
尸体到底在哪里?
坐在办公椅上,他看着那张写上“花草公园”的纸。
陈东东的脑中浮出今早聊天的画面。
——“请问在凌烟发贴文与杀害的期间,你有看过这个文吗?”
——“没有......我真的非常后悔,如果当时有到场,或许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你知道凌烟说袁列要杀害她的地方?”
——“知道。我想应该就在这附近的公园而已,嗯......从这栋房子往前走再向左的那个公园。你刚刚过来的时候应该有经过才对。”
朱茗的言语,充满对凌烟已经死亡的肯定。而且她似乎从没想过她还活着的可能。
是受到电视媒体的影响吗?老是夸张的报导还未证实的事情。
还是按照常理来想,按照凌烟的性格来想?
尽管陈东东也认为凌烟不可能活着,警方也未考虑活着的可能,都是以找出犯人为出发点。
......等一下!
他拿笔,急忙在纸上写下很早以前就思考的疑问——“袁列和凌烟住在一起吗?”
贴文的内容和房子的迹象让他的判断偏向两人住在一起,但这根本大错特错!
犯案的地点是在花草公园,离凌烟的房子才几步路的距离!如果两人住在一起,袁列又对凌烟有杀意,根本不需大费周章,直接在他家里犯案就好,而且又隐蔽,根本不怕有人知道。
就算被发现了,只要矢口否认就好。
对,问题在于:袁列承认自己犯案了,还是在没有尸体,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完全不合理啊!
另外,凌烟显然知道两个人没有住在一起,要不然看到贴文不会马上去凌烟家。
还一住就住这么久。
她那时候说什么来着?
——“看新闻我才知道这件事,当时我很震惊,随便穿了衣服跑过来确认,没看到人我心慌,想说再等等看好了,就回家拿了几件日常用品,在这里住了下来。”
对,她在等什么?她根本笃定凌烟已经死了,那她在等什么?
现在仔细想来,才发现她的话语漏洞百出。
陈东东想起那乌烟瘴气的房子。
想起她......
等一下,不会是那样吧?
陈东东随便抓起包包往停车场奔去。
一路上许多画面闪现,不停交错重叠,纷乱拼凑。
要不是这城市他太过熟悉,他大概会因为太过分心而到不了目的地,而且他连自己是警察这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知道一连闯过多少个红绿灯。
站在紧闭的门前,他不断反问自己,这有可能吗?
死者的姐姐会说谎吗?陈东东以前认为,找出案件的真相是对死者遗族的交代,但是凌烟的家庭单纯,少许重要的联系人,朱茗这位姐姐是其中之一。
他突然很彷徨,无所适从。
追根究底的真相,如果对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好处,他是否应该继续?
他敲门,并暗自下定决心——至少等了解完整体,确定他的猜想没错再决定后续如何行动,毕竟这个推测实在太过大胆。
朱茗打开门的瞬间,陈东东反而愣了一下。
他都忘记她有可能去上班不在家的这个选项,不过她既然开门了,等于证实他的猜想。
郁闷的心更是下沉一分。
“案情有什么发展......"
朱茗话还没说完,陈东东径直的走进屋内,有目的性的走过客厅,然后转向厨房。
她回过身,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脑中警铃大作,飞快的跑过去,伸手压住酒红色冰箱的门,而男人的大掌则扣在冰箱的门把上。
“让开。”陈东东开口,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冷若冰山。
他始终不晓得为什么事情会走到这种地步。
早就脱离正轨,沿着诡谲歪斜的边缘擦枪走火。
她的双眼猩红,血丝充斥,却比平时更加魅惑。薄唇因死紧的啃咬而泛着病态的白。
朱茗清楚明了,陈东东的眼里闪烁的那抹光亮,她早就原形毕露,无谓的挣扎只让人觉得更加可笑。
攒紧的手指逐渐松开,陈东东叹口气,颤抖的将冰箱打开。
警察这个工作太过残忍,一层一层剥下对方筑起的防卫。
陈东东的眼皮不受控制的弹跳,现实总是残酷,而他不想面对。
眼前是一个极大的牛皮纸袋,塞在冰箱的最底层,尽管用抽屉掩盖,仍一目了然。
上午聊天时。
陈东东以为,朱茗三番两次望向同一个方向是在看时间,却不知她看的另有他物。
此外,他后来才想到,谁会把行事历放在冰箱上面?放在大门或客厅这种随时出入的地方才是正常现象。
除非是在掩盖什么。
他颤巍巍的伸出手,心脏扑通扑通的狂乱跳着。
指尖碰到牛皮纸袋的时候,荒凉无边。
他把它拿出来,不重却有分量,他只感觉自己拾了这辈子最昂贵的物品。
打开来,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震得他五脏六腑全数破碎。
乌黑的头发盘根错节,盈满这方小空间,余位则能看清被冰冻许久的苍白。
皮肤贴着骨,看不清一丝原本人类的模样。
陈东东差点崩溃。皎洁的月光照在那凌乱破碎的尸体上,异常触目人心。
墙上两人的残影,化身厉鬼,压在他的脖颈上,狠狠刮着纤弱的血脉。
他大气不出,恍若噩梦。
“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大脑已无法思考,仅剩的力气只够说话。
朱茗垂着手,没看陈东东,只一个劲的瞧着袋子里的遗骸。
还是那样美丽,像珠宝翠玉,一世不够赏玩。
她的声音融着夜色:“只要你逮捕袁列,不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可以告诉你始末。”
我愿意告诉你我的故事。
因为你够聪明,够追根究底,找到我一生的宝藏。
公寓外的草皮里,下深两公尺,埋葬一把锐利的刀。
土壤亲吻刀刃上暗红色的斑点。
像绚丽的烟花盛开绽放,徒留焦黑的余烬,坠落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