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病酒吧 — 01.新鮮人之前

满怀着复杂的情绪,坐在空气微微下沉的宽敞室内,前方的是三位板起面孔的「教授」级人物,我已经在这里五分多钟了,我以为他们会早早对我失去兴趣然後放我离开。

原以为我的分数第一阶段也不会通过的,但就是天不如人愿,我的分数恰好低空掠过,让我能参加第二阶段的面试。

「你能说一说原子和原子核的关系吗?」其中一个一直在发问的教授又问我问题。

「就像是一个小巨蛋里面摆了五十元硬币。」我照着以前老师用的比喻回答。

「这样说太笼统了,说出个数据吧。」教授再次说,这个问题是今天的第三次。

「我不知道……」我也回答,因为我就是记不起那些奇怪的数据。

三个教授和我,四人的空间陷入沉默,半晌,最左边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有一直写东西的教授叹了口气终於开了金口:

「你从头到尾都只会以比喻等方式回答问题,或是记得科学史类的题目,口才其实还不错,这样你不如去念文科。」

闻言我愣了一秒,然後沉睡在我体内那火山终於爆发了!从填志愿以来受的气终於压抑不了了!

我动作还是心平气和,但表情和语气已经有点激动。

「我就是想念文科!」

「那干嘛来面试我们物理系?」教授愣了愣。

「这原因我说来就气……因为我一家都是理工科出生的,我的物理也只有概念强,计算几乎不行,因为运气比较好,这次考试我概念题全对,计算只有几题不会,但我最喜欢的是文学!可是我妈要我填物理!」

我一口气把我自己的委屈申诉给三位教授听,好像他们不是大学教授,而是心理辅导员一样。

「所以你如果这里没上,你要改用指考去考文科对吧?这样你家人就不会逼吗?」坐中间的教授皱起眉头,三人都放下手上的评分表。

听说这样的情况就是我不会上的意思,太好了!

「是的,就算上了我也要想办法转系,因为上了大学我就不会再让他们管我了。如果是指考他们也说不会干涉我,因为既然都要指考就表示我去考不擅长的数理科会很不利。」我笑着回答。

说出来真爽。

大概又是一阵沉默,到底何时能走啊,制服穿起来真不舒服,虽然里面有冷气。

「方澄同学,照理说你这样子的成绩和面试表现我们不会让你过的,你知道吗?」坐在右边那个一直微笑的教授也开了口。

「我很清楚。」看来我注定指考了是吧!反正我的文科都有准备!

「但我个人很欣赏你的坦白!老实告诉你吧,我年轻时也是因为家里的关系,所以我放弃了当一个作家,对於你这样的人,我很想让你进我们学校的文学院。」

那个教授面带笑容的说,我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等等等等!这样可以吗?面试中怎麽能这样让考生有预期心理?

而且他的意思是我能过了吗?

「时间结束了,你能走了。」中间发问的那个看了看表,结束了这场面试。

***

经过一场我应该根本不可能成功的面试後,过了一个多月寄来家里的是录取通知,我当场脸就垮了下来,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遭遇,让我的心有了前所未有的改变。

「所以你要去念喔?」铃雨瞪大了眼睛,似乎正在笑我。

「不然呢?教授都说会帮我转了,不过我必须先把他的课修完,下个学年才能转,可怜我这个社会组又要多读一年自然组了!」我恨恨的咬了口松饼。

「你也太好笑了吧!哈哈哈……」身为我学妹的铃雨大声的笑了出来,完全没有同情学长的意思。

「你真没良心啊……竟然连安慰一句都没有。」白了一眼,我继续喝着手上的大杯泡沫红茶。

「哼!反正你死不了的嘛!」坐在我对面的女孩一派轻松的喝着奶茶。

闻言我又是翻一个白眼,注意到这里有彩绘墙,上面画的是一只青鸟叼着信封,是寄送幸福还有思念的意象。以前我来都没有注意到,这种发现对我而言蛮新鲜的。

坐在咖啡厅的角落,这座咖啡厅静静的开在市中心不起眼的一角,这里是我和铃雨落脚休息谈心的地方。铃雨是我国中就认识的学妹,不知不觉的变得熟识,然後不知不觉的告诉对方所有心事,她谈过几次恋爱,喜欢过多少人,我全都知道。

我呢?我当然也都分享了我的感情事给铃雨,但从某一个时间点之後,我就不曾提起感情了。不是不跟她说,是没得说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稳定的感情了,不是人有问题,是我的问题。心有问题。

「话说,你有想好要读哪吗?应该换你们了吧!」

我正色询问,刚考完学测已经确定有学校念的我,以及面前这个还身在高中地狱的她。

「希望有个『中字辈』吧……」学妹漫不经心的说着,然後危险的眼神瞄向我:「你不会希望我再去当你学妹吧?」

「那是最好罗!」我理所当然的耸肩,我心里真的很希望她继续当我学妹,最好是当我直属学妹。

「哼……想得太美了!笨学长。」她吐了吐舌,把微歪眼镜推回清秀又有些稚气的脸庞中央,这个动作的同时,那双很了解我的眼睛又盯着我的表情,开始有点担心。

「怎麽了吗?」我微微的,笑着,两只手臂不自觉地弯起,作势想环住自己。不自觉得动作起来,或许是感觉到寒冷、又或许,只是需要接触些什麽。

「你……最近常发作?」她看着我的双臂问,而只有我知道她在说些什麽。

「嗯……好像是吧,呵呵,不过别担心,都不会持续太久。」我苦苦的笑,血液中有些东西是冷的,从腰间窜上胸口,但我知道其实不冷,我的身体没有异状,但身体之内的那些……

「你没放下吗?」铃雨皱起眉头,而我,垂下眼帘,那杯泡沫红茶上浮现我的脸,进而转换成了那人的脸。

还放不下吗?我也一直这样询问我自己,当我还在迷茫着,想像着那个已失去的人的身影时,对方已经开始朝自己的人生前进。

我们踏上截然不同的路。

当这样的想法浮现,我不禁想要抓住自己的衣袖,好冷……

而铃雨的话或是担心或是安慰,在耳边模糊消散,世界所有的冰冷都聚集在我无助的灵魂上,如果这些是痛苦,那我希望你的那份也在我身上。

***

「你真的没事?」

「放心吧,死不了的!」

笑,勉强勾起的笑。

和铃雨道别後,我收下她担心的眼神,赠回用尽力气拉起的笑脸,漫步在已是黄昏的街道。等等还跟别人有约,现在正在等对方传来讯息。

不知不觉间我听见了音乐,好像是街头艺人正在演唱,但我不知道方向是哪里,只是走着、听着。

『不想更新你的近况

不想删除你的模样/假装有人取代

你每天/在我身旁/不愿意被谁看穿

只剩我一个人的孤单

若谁问起你来

我会说那又怎样……

.

.

.

自己编造你的近况/自己描绘你的模样

假装还是一样

你每天/在我身旁

不愿意被谁看穿/只剩我一个人的害怕……

林俊杰〈不存在的情人〉/词:吴青峰/曲:林俊杰』

欣赏歌声的耳朵被手机短暂的铃响打断,打开手机,上面是一个信封的画面,每次见到这样的页面都不禁期待着是我所想的人传点短信来。就算是误传、也好。

「啧……是大姊。」是熟人寄来的讯息,我讪然的笑了一下,带着自嘲的表情在变黑的手机萤幕映回我的面前。那个眼神看起来漫无目的的,但又能从中找到些来自於久远过去的东西。

那天是怎麽样的光景?我只记得同样是黄昏吧,一年前我说了什麽,那个人,又对我说了什麽?那些在有形中造成了双方结局。

我在人行道的中间停伫,地面上有什麽东西,一个白色的平面物体,是信封。

地面怎麽会有信封?

雪白、没有污渍、没有写上地址的信封。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封信可能要去远方。可能原本该被青鸟转送给某个该幸福的人。又是什麽原因,让信封遗失了自己的传递者?或是那个人失去了收信的能力?

***

曾交过心的,经过一次争吵,只是其中一方,却让所有回忆就此破碎,过了一场大考,或许,已经注定了彼此的不再有交集。

『我们该绝交的,真的,我根本不想当你朋友!』那天我在手机讯息上,留下如此的中伤:『我只是利用你!现在,既然我只会惹你生气,我乾脆点承认,我只是个骗子!』

不是的!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真的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你好过分!你是骗子!我付出的换来的就是你这个骗子!』

她打来,骂声夹带啜泣。

後来怎麽了?

我记得自己……

「我不想失去你……」我用气音说着,希望只有风听得见,让风替我转达。

回过神来,满地都是雪白的信封,为何街道上到处都是同一个人?绑着简单乾净的马尾、眼镜,还有……总是如此自信的笑、总是负责任的态度、总是温柔的打闹……

一条骑楼,一个我,无数回忆的幻影。

不知不觉,我分不清楚我是否真感觉「冷了」。

我的不治之症,我只觉得自己好需要:一个拥抱──

「喂!」有个重击从我小腿後侧冲了上来。

「哇啊啊啊啊──」剧痛从小腿的神经一路爬上脊椎,我立马跌个狗吃屎,踉跄後两手撑住地板才没有让脸跟地面接吻。

「我人都到了还发呆喔?!」还没有爬起来看见人,我就知道是谁这麽心狠手辣了。

「大、大姊……息怒……我我我刚刚在想事情。」一边求饶一边转过头来,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双穿黑丝的腿,刚刚踹我的是黑色帆布鞋,有点乱翘的褐色长直发,她是个长相清秀却一脸凶恶的女生。

「奎姊……」我看着对方还是苦笑了一下。虽然脚上还在发痛,不过这一下把我从幻象拉回现实世界,原来我已经到了跟大姊约好的地方。

「跟白痴一样,刚刚没叫你的话,你人都要走到外岛去了吧?!」奎姊对我大翻白眼。她的眼睛里有着强大的精神力,至少,不会像我一样被失意的幻影拉着走。

「嘛……谢谢大姊。」

奎姊是我高中的同学,基本上是很要好的朋友,也是知道我曾经发生过什麽事

的人之一。今天跟她约是要请她帮我带路,我们要一起去吃同学办的聚餐。

「啧,走啦,都为了等你。」她帅气的甩了那头落在背部潇洒的长发,走在我的前方。

「好喔!」我点了点头跟了上去。注意到她的眼睛飘来关注我。

「所以你刚刚又在想什麽?」她问,口吻很平淡,这属於关心的语调。

「就……同一件事。」

「啧。」她不再多说什麽。我的那些事情对她而言……不,是我在想念的那个人,对她而言是回忆里讨厌的物件。

「干嘛这样啦……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委屈的小声说道。

「都要毕业了,你也振作点吧。」她说。「而且我真的不懂黎均那种女人有什麽好的。」

「贾宝玉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三千条江河只要一瓢名叫林黛玉的一口水……奎姊不觉得这也很浪漫吗?」我用文诌诌的语气笑道,不过话一说完对方一个低踢踹爆我的小腿骨──

「你最好喝那口毒水然後去死一死啦!!」大骂完之後又叹了口气,被踢倒的我在地板哀号的一副蠢样又令头冒青筋的奎姊笑了出来。奎姐为人非常大喇喇,最擅长的是打人还有嘴炮人,她是个充满霸气的女人。

「放心。我会振作啦!」我说,露出应该能让人放心的笑容。

我也想,我真的也想。但想着想,地面又出现了信封,那个女孩的幻影,名唤作黎均的回忆,还在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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