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时候,我很想就这麽放逐我自己。」
找到路边一间杂货店之後,我手里拿着清冰,口袋塞着小时候好喜欢的香菸糖,有点咬字不清却又异常严肃的对姚成旭说。
他一开始以为我是自言自语,对话因此闲置了几分钟之後他才顿顿的回覆。
「那我应该会一直跟在你後面吧,如果我也刚好想放逐自己。」
然後该死,好一个吃冰还能这麽帅的男孩,毫不吝啬的对我笑了。
他背後错落的红砖屋建筑以及一块块绿油油的稻田害他整个气质变得像下乡巡察的贵族。
这种闪闪发亮的男孩就算待在纯朴的乡野里还是隐藏光辉。
这道理就如同有的人就算穿地摊鞋还是会有人相信那是某个名牌一样。
果然气质决定一切。
「欸,接下来去哪?」剩下的清冰已经全进到我肚里团圆,刁着冰棍学着纨裤子弟,左摇右晃的走出杂货店外的巷子。
「不想说,但是你一定会喜欢。」
卖了关子很顺的拉起我的手,我冰棍还来不及丢垃圾桶就被他拖着走向另一个乡间小路。
「走慢一点啊!难得可以下乡赏景……」
「到了。」
就算到了他也没有要松开我的手的意思,干麻啊他,我已经过了会走丢的年纪了好吗?
忙着抱怨姚成旭把我当个小孩,竟没注意到眼前的建筑是好漂亮的三合院。眼前古色古香的传统建筑,配上我旁边这麽一个带着西方脸孔,双眼蓝的和天空一样澄净的混血儿,要说和谐却多一点突兀,要说怪异却也不太冲突。
「这是哪?」对於超级崇尚古典建筑的我,虽然很想立刻进去一探究竟,但还是怕人生地不熟的我们误闯民宅。
「好像是我妈的娘家吧。」
「姚咪阿姨?那不就是你外婆家?」
「照理来说是,可问题就是他们不知道我是他们的孙子。」
啊?
还想发问就被两位长辈的招呼声止住了。
有点逆光,但仍然能看见两个人影推开宅院大门,其中一个正朝我们走来。
「哎呀两位年轻人,怎麽在外头吹风啊?进来坐坐啊,若不嫌弃陪我们两个老人家聊聊天吧。」
说话的是一个驼着背,脖子绑着领巾,笑起来满脸皱纹,看上去莫约七十岁上下,声音温柔却很扎实,走路的姿态也蛮稳健的,感觉应该是身子还算硬朗的老奶奶。
奶奶身後站着一位爷爷。
爷爷不太说话,面容相较奶奶而言略微严肃,却看得出来已经有刻意释出善意的带点笑。倚在老旧的宅院大门看着奶奶走进我们,自己却依然伫立门边。
「欸,说些话啊。」我用手肘推了推姚成旭的臂膀。
「是要说什麽,这种时候就要你讲台语表现亲和啊,不然是要我和他们讲英文吗?」他对我翻了翻白眼。
我豁出去的说了一大段破台语,零零落落的,好几次都是奶奶帮我接话才能完成整个句子。
反正大致上我说:我们两个是搭车过来的,沿途风景很漂亮所以就忍不住下车散散步,但是走久了之後找不到回去的公车站牌,想问路。
谁知到才刚讲完,奶奶笑得好开心,一直说要留我们吃个午餐,她说我们走到这也是缘分不如陪他们两老聊聊天。
走进三合院里头,让我很兴奋,进门前我还偷偷用手指滑过屋墙的砖头,想感觉一下红砖的触感,却被後方的爷爷撇见,他不解的皱了一下眉头,我才尴尬的笑笑收回不安分的手。
进到屋理後,奶奶直接请我们到饭桌吃饭,传统式的大圆桌只有一两样菜,饭锅掀开是冒着烟的稀饭。
我和姚承旭被奶奶招呼着到餐桌坐下来,刚接过奶奶替我们盛的白稀饭,望着奶奶神采奕奕的眼神,和爷爷不动声色的无表情,我知道要开始听故事了。
讲到他们两老刚结婚时,奶奶说的口沬横飞,句中参杂了不少台语词汇,幸好我听得懂台语,只是如果要我开口说会有点掉漆,但无论如何总比旁边那个一直要我帮他翻译的姚成旭好。
当奶奶一说到什麽爷爷一结婚就变个样都忘记珍惜她之类的,爷爷这才咳了两声,插嘴道,「秀珠,讲这个干嘛?快点吃饭,再不吃菜都凉了。」
边说还边挟了几样菜进奶奶的碗里。
他们这样幸福我看了好羡慕,若是人走到这把年纪了还有个老伴能相陪,那人生走这麽一回也算完满了。
不知怎地,话题突然一跳就到了我们身上,奶奶说我越看越像当年的她,一看就是聪慧懂事的女孩,我无视姚诚旭怀疑的目光,冲着这句夸奖硬是说奶奶笑起来只有十八岁,随便听都知道是唬烂,但老人家听了就是心情好,吃过午饭後,奶奶带我去她闺房,拿了只好漂亮的发簪说要送我,还说如果可以真希望我当她孙女。
虽然我很想回他你孙子就在客厅里和爷爷一起看电视,但我还是推辞说不能收这麽贵重的礼物,谁知道奶奶性子这麽硬,说不收就是忤逆长辈、没礼貌,不想莫名其妙被骂个狗血淋头还担了个忤逆她老人家的罪名,所以最後我还是把那个镶有串珠和小钻的精致发簪好好的收进包包里。
要走之前,奶奶和爷爷勾着手一起在大红色的门边对我们挥手,然後说:「孙啊,以後有空来看看我们嘿,哪天再抱个曾孙给我们玩玩吧。」
我听见後半句脸都红了,想必他们一定是误会了什麽,尴尬的看着姚成旭,谁知道他又很顺了拉起我的手,然後很自然的回他们「好,你们好好保重。」
然後关於今天的乡村之旅就暂告一段落了。
重新回到一开始的公车总站已经是四、五点的事了。
等了快二十分钟才有通往我们家的车,刷完公车卡坐到位子上我又开始昏昏欲睡。
他拉着我的手还是没放,到底是多怕我走丢啊?
睁开眼,想跟他说些什麽,结果他往我右耳塞了只耳机,另一边塞进自己左耳,然後专心的挑选要播放的曲目。
算了,随他吧。
「欸,这一次不要又坐过站了。」我很小声的对他说,原本以为带着一边耳机的他不会听到,我却感受到他握住我的那只手抽动了一下。
看来是听见了吧。
後来我梦见了爷爷奶奶对我们招着手,然後渐渐的他们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模糊的脸孔,梦里有着细微的声音,好像是谁在说话,他说,我们也会像他们那样幸福。
我没怎麽注意看那个脸孔是不是我认识的人,因为我介意的是,为什麽在梦里我听得见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