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四天没来上班了。才过了四天。
怎麽我感觉已经很久了?
重新坐在美术馆的雕塑大厅,我轻轻感受这久违的场所。
这里没有变,这里依然充满着各种不同的寂寞,人们静静地欣赏艺术,沉浸在自我的孤独空间中。是我变了。
馆长人很好,我连请了四天假,非但没有把我开除,反而很高兴我终於来上班了。
他说,我这四天没来,有很多客人都问我上哪儿了,说少了我的吉他声的艺术品,似乎少了那麽一点味道。
我浅浅的笑了,原来──我也可以成为有感染力的吉他手。
爷爷说,吉他不一定要弹的很厉害,拥有高超的技术,只要能感染周遭的人就够了。本来我从不在乎,我的音乐有没有感染别人,但从认识了辛蒂,来到美术馆工作後──其实我是在乎的。
有如风吹拂般轻盈的前奏,在琴格与琴弦上熟练的开始,属於我特有的寂寞旋律。
时而散发悲伤,时而慵懒的曲调转换,短短四天的不一样生活,似乎也改变了我的音乐。
我边弹,边想着辛蒂他们每一个人,当想到铉的时候,稍早中午吃饭前,张伟晢的警告标语又不断穿插在脑海中。
我轻蹙着眉,吉他的曲调开始变得有点烦躁忧郁。
别再想他了,拜托。
一个语调平淡的声音打断了我。
「原来你在这里工作?你就是我妈说的那个很有味道的吉他手啊。」可可拉忽然站在我面前的说道。她戴着一副墨镜,捉摸不清的眼神透过墨镜打量着我。
我停下了弹奏吉他的手,并不是特别惊讶,毕竟高雄市大不到哪里去,总有一天可能会在街上遇见。「可可拉。」
「我请你去外头喝杯咖啡?」她邀请的说。
我轻点了个头,「不能太久,我已经请假四天了,再翘班可能真的会丢工作。」
「我知道,你生病了,已经好了吗?」
「嗯。」
我们直接来到美术馆内设的露天咖啡,随意点了一杯之後,我便默默的盯着可可拉看。
「你真的很厉害,居然被聘请到美术馆里弹奏,已经有不少人在注意你了,你都没发现吧?」
「注意?」
「是啊,就是其他一些地方,例如钢琴酒吧、PUB等等的,他们肯定有找你谈过要请你当驻唱的事吧?」
我稍微回想了一下,「好像有,可我都一概拒绝。」
她挑挑眉,此时服务生端了两杯咖啡过来。「为什麽?」
「我只会在看顺眼的地方弹奏。」
可可拉忽然噗嗤的ㄧ笑,「你的行为举止,真的很我行我素耶。」
「……」我不解的看着她,完全不知道笑点在哪。
她收起笑容,说道,「我真的很欣赏你,也开始明白辛蒂会这麽喜欢你的原因了,下礼拜日,我们学校有举办园游会,要不要来?」她切入正题的说。
「不了。」我潜意识的直接拒绝。
可可拉忽然不说话了,直直盯着我看好一会。
我心想她不会是生气了吧?是我拒绝的太直接?
「你──」
「?」
「真的很像。」她从包包里拿出一包凉菸,要递给我一支,我挥了挥手,自己拿了自己的菸出来。
她点起菸之後,才继续说,「真的很像以前的我。」
「以前的你?」
「刚上大一的时候,我就跟你一模一样,对人充满了防备之心,不爱说话,不喜欢跟人打交道。最後,在一种很莫名其妙的状况下,认识了辛蒂……」她像是想起什麽的笑了,「真的很莫名其妙。」
我一听,想起了初次认识辛蒂的时候,也笑了,「莫名其妙啊……」
「在她的认知里,似乎每个人都是好人,然後音乐能获得她赏识的更是个大好人。也许人都是会被感染的吧。刚开始,她一天到晚缠着我,希望能跟她找的其他人一起组团,也就是这样,才会认识那群成天做蠢事的白痴们,但是,我并不後悔这样的改变。我相信你──也不会後悔,对吧?」
我默默的听着她说,习惯性的观察她的表情。「後悔吗?我现在还不知道答案。」
「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园游会,辛蒂肯定也会希望你来,她啊,巴不得乾脆帮你付学费,让你一起加入我们呢。呵,真是个傻瓜。」她摇了摇头的说。
瞬间,也许是敏感的直觉感受到了那麽一丝奇怪的氛围,我马上明白的缓缓说道,「可可拉,你──是不是喜欢辛蒂?」
她的表情冷静的没有一丝变化,轻轻说道,「我喜欢啊。」
「我说的不是朋友间的喜欢,你……爱着她吧?」我直盯着她的双眼,直接命中的说。
她忽然不说话了。
捻熄了烟蒂,她迳自喝着咖啡。
「抱歉,是我多话了。」
「不,你不用道歉。我就知道,绝对瞒不住你的眼睛,你有着比平常人还要敏感的观察力,这点从上次还有刚刚我看你弹吉他时就发现了。」她轻笑着,似乎不是那麽在乎,她喜欢辛蒂被发现的事实。
「我不会说的。」
她拿出了两百块摆在桌上,「你慢慢喝吧,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学校的园游会很有趣的,先走了。」说罢,她拿起包包便潇洒的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感受到一丝很痛苦的寂寞,一种压抑、挣扎、对感情进退两难的寂寞……全都隐藏在她那头飘逸的棕发之下,极力的,不想让人窥见这秘密。
「真的跟我很像呢。」
我现在不也──深陷於这种挣扎中吗?
园游会,到底该不该去?我应该要跟他们保持距离的,不应该,再让自己跟铉有机会相处才对。
起身结了帐,我回到我的工作岗位,重新弹奏起吉他。
「也许只是错觉,也许,我根本没有喜欢他……」我喃喃着,试图想要用一个橡皮擦,擦掉昨晚发生过的ㄧ切……
我根本没有交过男朋友,所以,应该只是个错觉,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才认识几天而已。
我闭上眼睛,专心的屏除那些烦杂的情绪。
什麽都别想了,顺其自然吧。
*
日子,有的时候好像就像这样,不知不觉的、茫茫然然的,一天就过了,然後一个月,然後一年。
我骗张伟晢说要搭计程车回家,要他别来载我了。故意的,今天想用走的,也许会走个四十五分钟,但这将会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四十五分钟。
将吉他的背袋往上拉了拉,马路边的树木,树叶都飘落了一大半,我轻轻叹息着,不是为它们,而是为自己叹息。
「呜呜……呜……」一阵阵小孩的哭声,从旁边住宅区的巷道中传来。
不一会,便看见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老爷爷,背着一个绑着两只麻花辫的小女孩,女孩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就这麽抓着老爷爷的衣服滔嚎着。
「好好好,乖喔,咩咩最乖了,不哭罗。」老爷爷边背着她,边慈祥的哄着。老爷爷穿着一身深绿色的毛外套,跟戴着一顶旧旧的毛线帽。
他们很快的就转入隔壁的巷道中。
我却愣着忘了要继续走。
那个身影,那个声音……
像个傻子般。
我没有多去思考的,就朝他们走的巷子追了过去。
「爷爷!」我在他们後面忍不住喊叫出声。
这时,老爷爷怪异的回头看我,连小妹妹也都停止了哭声。
我顿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
最後一脸尴尬的,我冷冷的说道,「抱歉,我认错人了。」说完,便马上转身离开那条巷子。
我又来了。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跟我一样,曾有过类似的经验。就是明知到某个人不可能再出现了,明知到不会再跟某个人相遇了,却傻的老是在茫茫人海的人群之中,寻找相似的身影,是骗自己,也是给着自己一个不会成真的希望。
我都不知道刚刚那种状况是第几次了。
停下了脚步,此时旁边刚好是住宅社区的小公园。
我看着那些游乐器材,荡秋千、摇篮、溜滑梯……因为是深夜的关系,所以空空荡荡的。我缓缓的走到荡秋千旁坐下,点上一根我最熟悉的菸。
老旧的秋千,随着我轻轻摆动,发出了喀机喀机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着今晚的月亮,月牙色的灰蒙光芒,就像我的内心世界,一直有一层浓雾,迟迟散不开。
尽管,这几天因为有人打扰,或许雾变淡了一些,但是单纯的快乐还是无法化解那些放不下。
几乎都快被我遗忘的手机,在这时阵阵响了起来,一看,是辛蒂。
「喂?」
『亚琪,你在哪?』她的声音好像不管什麽时候听到,都是这麽的有精神。
「我在家门口,准备要进屋了。」
『是喔,没啦,想说打电话找你聊聊,人家好想你喔,可恶,距离禁足结束还有两天!』
我淡淡的笑了笑,「等你禁足完,我带你去『Once』喝咖啡。」
『真的吗?好棒!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晚安!』
「晚安。」我想,我大概知道可可拉为何会被她所吸引,辛蒂对别人的关心,是最没有任何心机的。在现在的险恶社会中,这就像是一道透明的白光,将人的心照的很温暖。
我踩熄了烟蒂,慢慢的踏上回家的路程。
经过了大约三十分钟,潜意识的,我绕了点路,来到我家附近的那个公园,原本只是想看一看就走的,可是在这麽安静的夜晚中,篮球场那明显的嬉闹声,吸引了我。
驻足的稍微看了看,没想到竟然是阿彻、爆子跟铉他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