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在回到家,累的倒头大睡之後,我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关於过去,关於很久很久以前的梦。
也可以说是一段回忆。
放学,我牵着爷爷温暖的大手,一起并肩走在乡间稻田的小路上,蜿蜒窄小的路,有好几段路都坑坑巴巴的,很难走。爷爷常叫我小心,别一个踏不稳,就跌到田里去。
可是我还是喜欢走这条路回家。
因为这样爷爷就可以陪我久一点,可以聊多一点的天,可以一起享受这满片稻田的清新。
这个人,其实并不是我的亲爷爷,说起来关系有点复杂,我也是在小学二年级时,才真的搞懂。
我从小跟着其他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住在一个大约二十五坪的平房,那间屋子是爷爷瞒着家人租下来的房子,当初就是他陆续捡到了我们三个,并私下收养了我们。
我不是很有印象,据说我被捡到的时候才只有三个月大。
由於爷爷的家人若知道了,绝对不会允许他这麽做,所以他便用钱雇用了他的外甥,跟我们一起住在那间屋子里,并照顾我们的生活起居,而他自己则是尽量天天都来探望我们。
我们三个所有的起居、学费等等,都是由爷爷负责,偶尔还会有零用钱。
爷爷给人的感觉好像很有钱,後来我才知道,爷爷是外省人,移民过来台湾之後,是升到了上将才退休,所以每年的退休俸有五十六万可拿,他的其他三个子女也都非常孝顺,每月固定会寄钱给他们。也因此,才有多余的钱可以养我们。
我们很感谢爷爷,也很爱爷爷。
如果那一段过去,没有叔叔,也就是爷爷的外甥,我想我们会更快乐。
「亚琪,今天在学校开心吗?」爷爷戴着一顶毛线帽,和蔼的问道。
「嗯!很开心,又交到新朋友了唷!」还是小学二年级的我,傻呼呼的说。
我就像站在这段回忆画面的旁边,看着当年。
「真的啊,亚琪好棒喔!要多交朋友喔,像爷爷,以前在甘肃的时候,曾经有很多老朋友,现在都见不到面了……所以要珍惜,知道吗?」爷爷感慨的说道,多年下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跟那些老朋友,一起吃着多汁又大颗的水蜜桃,在曾经的老地方聊天。只可惜,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心愿。
「嗯!知道!」
「要不要先去杂货店玩玩再回家?」
「真的吗?」
「嘘,不可以告诉哥哥们喔。」
我甜甜微笑。
爷爷似乎总是特别疼我,常偷偷带我去杂货店买糖果不说,也会多给我一些零用钱,我一直很开心能跟爷爷一起有一些小秘密,哥哥们不知道的秘密。
跟着爷爷去杂货店过後,他送我回到家,跟哥哥们聊了聊,叔叔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餐,他挥了挥手,说没有办法。我们便依依不舍的送他走了。
爷爷一离开,叔叔那装出来的和善马上消失殆尽。跟现在很多家爆新闻一样,他常常打我们,每次他在外面赌博赌输了,回来就是先揍我们一顿。
还说,如果我们告诉爷爷,他是没有关系,可是我们──可能就没有监护人了,而且还会被送到孤儿院。
当时的我们都还小,不敢说。
而每次要挨打的时候,都是俊延第一个挡在前面,再来就是伟哲,他们总是叫我赶快去躲起来,虽然下场都还是一惨,不过,对我来说,那是段忘也忘不掉的情义。
我跟伟哲,还有俊延,就是这样一起长大的。
如果问说,俊延後来去哪了?不知道……从『那一天』以後,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般,从我们的面前消失了。但伟哲常告诉我,俊延一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的好好的,等有一天,他想念我们了,自然就会出现。
梦的回忆片段,就这样有如光速般的迅速飞逝。那已经是我小学五年级了。
才发现爷爷一年比一年还要老,面貌开始有了一点点的沧桑,他在那时已经七十二岁了。
日子仍旧平凡的过,我跟爷爷像往常一样的走在田园间。
这天,对我来说相当的特别。
「亚琪,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呢。」
「对喔,我都忘了……」我搔头一笑。
「有想要什麽礼物吗?」
「嗯……没有,但我希望爷爷有一天能搬来跟我们住。」
爷爷摸摸我的头,遗憾的笑道,「虽然不能实现你这个愿望,但是爷爷可是准备了另一样更棒的礼物喔。」他停下了步伐,此时的我们刚好停在小路的ㄧ个岔口,岔口的中间有一棵很大的榕树。
爷爷笑着走到了榕树後面,拿出一把纯白色的吉他,上面还绑着可爱的缎带蝴蝶结,那就是属於我的第一把民谣吉他。
「这是……」
「爷爷是在十五年前才学吉他的,那个时候,一个学长教我的。我希望你也能跟爷爷一样,有一项特别的才艺,这对你以後一定很有帮助。」
我接过吉他,陌生的触感,陌生的声音,我当时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接触一些除了高音笛以外的乐器。
「爷爷会教我吗?」
「当然。」
「可是……为什麽要学吉他……」
「吉他是一种教你怎麽享受人生的乐器,学了它之後,亚琪,以後,一定要好好的活出你自己的人生。」
爷爷的那段话,我当时还听不懂,但隐隐约约的,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教我弹,爷爷!现在就教我弹!」
「好好好!」
*
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短暂的回忆之梦结束了。我却彷佛还闻的到,那天跟着爷爷,坐在稻田边学习吉他,那阵阵飘来的稻草味道。
「爷爷……」
如果可以,我希望时间能再倒流一点,我希望我能将当初的那个遗憾,让它消失不见……
「头好痛……」我轻蹙眉头,感觉这个梦一醒来,整个脑袋就相当昏沉,看了眼时钟,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今天恐怕没办法上班了,好累,好不舒服。
我想着那个梦,想起那把没能好好保留住的白色吉他……「要是有留住就好了,要是留住的话……」我也许才有比照片更有办法记住爷爷也说不定。
喀啦……
此时,我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我没有多想,大概是张伟哲来了。只有他有我家的备用钥匙。
「亚琪,你还好吧?」他一见到我憔悴的躺在床上半眯着眼,便关心的问。
「嗯……怎麽了……?我才睡几个小时而已。」我翻了个身说道。
「几个小时?你确定吗?今天已经是十二号了。」他坐到床边的说。
「十二……?不是十一吗?」
他一听,赶紧摸了摸我的头,「我就知道,你每次生病,都是这样,喜欢放任自己在床上等死……你真的那麽想死吗?!」他有点生气了,我听得出来。他每次都气我为什麽不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他从以前就是这样,总是最爱念我。
「我发烧了吗?」我摸了摸头,什麽也感觉不出来。
「很严重!」他起身就要走,「你等着,我出去买药,你家肯定不会有感冒药这样东西,对吧﹖」
「伟哲……」难得的,我叫了他的名字。只有他知道,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我才会这麽叫他。
「亚琪?」他一愣。
我拉着他的手坐起身,忽地紧紧的抱住了他──「我……梦见以前了,伟哲……我真的……真的……好怀念过去……为什麽俊延一直没来找我们呢……他难道真的ㄧ点都不想我们吗?」有点哽咽,我加紧了抱住他的力道。
「有我在。」他短短的说着,也紧紧的抱着我。
他的那句话,我一听,真正的哭了。
从小,每次有事情,他总是会这麽对我说。
爷爷也是。
「啊……对、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们了吗?」整个人已经走进我房间的辛蒂,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因为这两天都没看见亚琪,有点担心,刚刚看门没有关好,我就……我马上出去!」辛蒂一脸抱歉的说。
我这才慢慢松开张伟哲,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的赶紧擦掉眼泪。
「你又闯祸了?」铉这也走进来的说。
「铉,别进来啦,我们不要再打扰他们了!」辛蒂赶紧要推着铉走出去。
我的视线,不经意的跟铉交视,他看了张伟哲一眼,没有任何的情绪转变,便不说话的走了出去。
「等一等。」张伟哲忽然叫住他们,「辛蒂,可以麻烦你先帮我照顾一下亚琪吗?她现在正在发高烧,我要出去买药跟吃的,方便吗?」
「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好。」
「好你个头!就爱逞强。」
「咦?原来亚琪你生病了?怎麽样?还好吧?有没有很不舒服?」辛蒂马上担心的冲到我的床边。
「没事……」
张伟哲看辛蒂似乎愿意先陪我,这才放心的穿起外套出去。
我看了铉一眼,他抿唇不语的撇开视线,便默默的回到他的房间。
我垂下了头,旁边的辛蒂几哩呱啦的说了些什麽,我听不清楚。
有一种很落寞的感觉,怪异的在心底荡漾。
这是我之前从未有过的。
为什麽?
也许是烧过头了,也许是因为我还在乎铉对我吼的那几句话,也许……
昏沉沉的,眼前愈来愈暗,我躺下的慢慢昏睡了过去。
──寂寞,是当恶梦惊醒,只有自己一人的空荡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