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眉了。
不是揶揄那种,是若有所思加上严肃,彷佛眼前有一道高难度的数学题目需要专注力才能解开。
我努力想从过往记忆中挖出相似的模样,这样的他却是前所未有的……我还是怀疑他有整型。否则你告诉我当年一副书呆、毫不起眼样的男孩怎麽有办法成长成这样?他不去当明星模特儿我都替社会难过了。
孟长鸣就盯着我,不言不语。
我对这种无声的凌迟向来勘不住的,於是我问他看什麽,要不要我给他表演天鹅湖,他一时没回答,当我等到回答,我简直想杀了他。
他说:「看我当初为什麽会喜欢上你,而且是那样使自己难堪的喜欢,我都觉得自己天生犯贱了。」
呐,这话听起来像是数落自己,实际上是践踏我啊,我或许不是顶好,但也没差到令他吐血的程度吧?
「那你为什麽不告白?」这问题困扰我许久。
「你怎麽会不知道原因?」他冷笑。
我也摆出一副气死人有余的嘴脸,「我就是不知道。」
他刨了我一眼,「你就是心知肚明。」
我看他挺认真的,想必之中有什麽误会,我有预感这误会是他现在对我如此不客气,完全没有见「单恋情人」喜悦的原因。
我决定跟他摊牌,「高中三年……不对,你小我一岁,应该是两年……那两年你说说看全校哪个人不知道你喜欢我?两年来,我就等你告白来着。」
虽然是为了甩了他。有时候沉默是金,不用告诉他。
很少看到有人能在瞬间恍如换了张脸,脸色变得很难看,孟长鸣给我表现了一次,若要说多难看,大概就是天崩地裂那麽糟,我就怀疑自己又说错话了。
难道认为可以把事情说开,握手言和的只有我?
孟长鸣闭上眼几秒钟,再忍耐性地睁开,两把眼刀几乎射穿我的後脑勺,目不转睛瞅我。
「孙福福,你听好,从来不是我不说,是你不给我机会说。」
那晚,我为了想清楚他话中的意思,在原地待了好久,还是不懂,还好隔天没感冒,那晚是夏天少见的冷。
不过再冷都没有他的眼神冷。
真是,冻得我……
他临走前要我好好想想。
於是我回去就想了──为了唤起印象还翻了相簿,勾起我记忆的是大一时的照片。
照片上我和几个大学同学回高中母校参加校运。
那时就想学校搬到新校区,腹地广大到连教官都骑滑板车追人的地步,应该不会那麽容易碰面,再说我都毕业半年了,他也该换个小学妹什麽的当对象,以上皆非的话,哈,我就跟他在学校里捉迷藏好了。
於是我就肆无忌惮逛起外头的摊位,棉花糖、大热狗、丰仁冰、珍珠奶茶、烤鱿鱼,每一样都到手後再来一轮,我玩得多开心啊!
「学、学姊。」
他一出现我就後悔了,後悔自己太得意忘形,校区虽然那麽大,要想找一个人,有心就够了。
一想到他有多有心,我可高兴不起来,说了嗨以後就说再见,绕过他,连视线都没对上。
「学姊──」他不死心追上来。
我跟大学同学聊天,假装很忙,抓了她的手就跑。
之後那天,我只要碰上孟长鸣就是重复同样的模式,到最後我都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了。
还有一次是段考的时候。
高二那年温书假还没废除,能够自由放学免排路队,所以考完早上四堂,我就往校门飞奔。没开玩笑,我每天都是头一两个冲出校门的,要比我早可困难了。
学校向来有不成文的规定,年级越低教室越高,你说当我在校门口看到他该有多惊讶。
那天可是段考最後一天,接着就是两天半的周末假期,见他我心情都差了。
不过他穿着导护的制服,正在站轮值,所以我就从离他最远的地方跨出校门,没多久他追上来了。
他说学姊我有话想跟你说,你有空吗?
那声音沉稳中着颤抖,听得出来有决心的意味,我当时就跟缉毒犬嗅到不对劲一样,连忙说跟人有约了没空,随便一台公车来了就跳上去。
我那时非常言情小说地回头了,大概心里有愧疚,自从知道他喜欢我,都避着他呢,态度也冷漠不少,每当我回避他後心里总会有点酸涩,我觉得我是没有同理心的坏胚子,要是今天情况对调,我该多难过呀?
但是我无法面对他。
他一身像宪兵的装扮站在原地,银色的钢盔帽沿压得很低很低,即使公车转了九十度的弯,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有多低落。
应该就这两次了吧?或者更多?
我盖上相簿,不想去想这个答案很清楚的问题。
他会生气是正常的,我忽略过他几次连自己都不晓得,每当我感觉出他想要说什麽,什麽会使气氛变得很僵的话,我就会控制不了的逃跑。
我怕。我心知肚明自己不知如何拒绝他。
这麽说好了,不想伤他的成分占百分之五十,另外五十是不想当坏人。
有时候我自私到连自己都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