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湿了,制服也湿了。
除了听见雨滴打在身上破碎的声音,还有朦胧的喊叫声、看见像是油漆桶被打翻的血红,全部都糊在一起。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四周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低鸣声。
头有点晕晕的,而左手被包成一坨,打上石膏。
虽然我猜有打上麻醉药,可是还是有种疼痛感闷在里面,很难受。
我稍微挪动身体,想找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舒服的姿势没找到,反而把趴在我旁边的「妈妈」吵醒。
「要喝水吗?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她问。
我没理她,转头就闭上眼睛。
一阵静默,她叹了一口气,「如果连你也走了,我一个人又该怎麽过……」
很深、很沉的叹息。
在她说完的刹那间,我想起以前小时候,经常晚上都一个人在家里等爸爸把妈妈从医院接回来。
等待的夜晚很漫长,很漫长,彷佛时间都凝止不前。
好不容易大门开了,却只有爸爸,没有妈吗。
「爸爸,妈妈甚麽时候才会回来?」
「快了快了,俊德先睡吧……」
每次我们总会出现这段对话,我快睁不开眼睛的问,爸爸他疲倦的答。
最後一次,比平常早回来的爸爸不再回答同样的话,「妈吗……她不会回来了……」他蹲下来摸摸我的头,然後红着眼带我去医院。
「为什麽妈妈不回来?」去医院的车上,我满脑全是这句,塞得满满的。
妈妈走了,爸爸要怎麽办?那我呢?
那阵子,我依然准时到学校,准时交作业,看起来就像是平常的小学生。
但是我一直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随着接近放学的时间愈来愈强烈。
之後爸爸带一个女生回来,说她可以照顾我。
於是我开始咒骂爸爸,因为他好像把妈妈当作卫生纸,用完就丢。
甚至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车尾灯,我诅咒他开车被撞飞。
然後有一天,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
永远没回家了。
「可以给我一杯水吗?」我把头转回来。
她点点头,起身帮我倒一杯水给我。
我接过杯子,看着被打上石膏的左手,「啊……左手断了。」
「会好起来的。」她为我拉好被子,「快睡吧。」
「嗯。」我闭上眼睛。
那天爸爸驶离的画面还很清晰地在脑海里。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收回诅咒爸爸的那句话。
开往要见客户的路上,爸爸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小货车迎面撞上。
对方闯红灯,还喝酒。
爸爸过绿灯,车上还有要买给我的布丁。
该死的是那个闯红灯又喝酒的浑蛋,但是死的却是爸爸。
赔偿?能赔甚麽?我操他妈不要他的一毛钱,只要他把爸爸还回来就够了。
可是他办不到,也没有人能办到。
「祸害遗千年」我想这句话是真的。
关於我爸妈的事我只告诉过杰文,班上其他同学都不知道,有的还以为我爸妈健在。
「干……好惨,那你现在就只跟妈妈住在一起喔?」
「她不是我妈妈!她只是刚好卡在妈妈的这个位置!」我吼着,因为心里极度无法接受。
「好啦好啦。」他吓了一跳,「最後酒驾的那个人有赔偿多少钱吗?」他小心地问。
「我也不清楚,国小的事了。我比较希望他以後的日子都只能靠舔天然肥料维生。」
「天然肥料?」
「就是大便啦!」
「靠哈哈哈……」
即便看过听过多少个例子,仍学不会珍惜。直到失去的那些永远回不来时,就用「如果」、「当初」来勉强填塞心中的缺。
填的满吗?填不满。
绝对填不满。
後悔总在不珍惜而失去後。
那句诅咒爸爸的话他虽然没有听见,却已经在我心底刮出一道缺口。
是的,填不满的缺口。
~~~後悔总在不珍惜而失去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