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朋友早安,摸一下包包,看护照还在不在?没问题的话,我们车子就要出发罗!」
「今天行程我大致介绍一下蛤,我们待会儿会先到伊根湾,坐船游港湾,参观日本难得见到的水上人家「船屋」。然後呢,船在行驶时,您站在甲板上就可以发现海鸟慢慢地靠近,作啥?跟我们要「虾味先」吃啦!船上有个篮子,里面有「虾味先」,你可以拿来喂海鸥,要投100日币就是!记得蛤,喂牠们的时候、、、、」。
第三天.从饭店出发後,我照例先在游览车上介绍当天行程、景点人文风情外加值得品尝的特产名物。
一方面由於参加团体旅游的客人,有些是完全不看行程表,任凭我们领队带着走。
无妨,领队就是领着队伍走嘛。
另一方面,我不喜欢带着小蜜蜂扩音器,到了景点之後扩大音量介绍,
那是一种破坏景观的行为。
只是,对於观光客而言,出国旅游令人兴奋,加上通常会疯到半夜,
以至於早上一坐上游览车,客人们的眼皮便开始不听使唤,一个接一个睡得不省人事去,
通常,这种情况下,我只得把握时间并看情况适时地闭嘴。
今天,果然不例外地,全车睡成一片。
唯独坐在车厢最後面的阿芬,还硬撑着往我这边看。
「公司规定,只要有一个客人眼睛还张开着,我就必须一直拿着麦克风内。
啊不然我们大家眼睛一起闭起来睡觉蛤!来,一、二、三、、、。
一听到我这样讲,全车,只有一个人「噗哧」地轻声笑了出来。
是阿芬。
她知道我在注意她。
、、、、、、、、、、、、、、、、、、、、、、、、、、、、、、、、、、、、、、、
当天晚上,又是深山里面的温泉饭店。还好是可以上网的环境。
Line声响起!打开手机套子之前,我暗自期待来自阿芬。
「华哥,他们吹风机摆在哪里呀?」是另一组客人。
「有些温泉饭店房间里不会放吹风机喔,只有大浴场才会放。」
「蛤啊!这麽麻烦喔!干嘛房间不摆啊,很不贴心内!」
「柜台应该可以借,等我一下,我请他们送上去嘿!」
我一边马上拿起电话打到柜台解决,一边OS:又是一个典型的文化冲击!
台湾的服务业,总是给客人很多方便,
以至於我们台湾人出国,总还以为可以像在台湾一样处处随意,,,。
接连几通line,也都是其他客人的「疑难杂症」。
11点了,我还是早早睡了吧,尽管,好像在期待甚麽似的,有种莫名惆怅。
塌塌米一躺下去,line再响!
「华哥,睡了吗?」是阿芬!
「我们又喝不完耶!今天是清酒喔,好齁?我拿过去给你喔!」,
我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
「我、、、」我才按到第一个字,按不下去了,乾脆往房门走去,打开门等了。
今天整团又是同一个楼层,她们姊妹俩的房间离我三个房间之远。
开门後,我站在门外,看到她也才推开房门正要走出来。
手端着一杯酒的阿芬,看到我已经在门口等她,於是加快脚步向我走过来。
但不到几步,似乎想起甚麽,又放慢脚步,然後缩肩,一手端着酒杯,却双臂环胸、、、。
逗趣的一个画面。
「吼喔,没穿齁?!」我想逗她,但到喉咙的话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她已经在自我保护,我可不想再肉麻当有趣。
阿芬双颊通红地将那杯酒递给我。
酒力的关系?还是穿着的关系,让她显得不自在起来?
我不清楚,因为,我又醉了。
、、、、、、、、、、、、、、、、、、、、、、、、、、、、、、、、、、、、、、、、、、
「华哥,我们现在哪里呀?」
第四天上午,游览车刚抵达目的地行程,客人鱼贯地下车,一组年轻夫妻档边走下车门边问我。
「又是你们,,,刚刚在车上介绍,你们就在睡觉、、、」我心里OS着。
领队最害怕的是我们有说的事情,客人回去之後客诉我们没说;
或者,我们没说的,可以变成我们有说!
尤其景点介绍之类,有些客人甚至会客诉我们讲的跟行程上写得不一样!
但,像这种会再来问我第二遍的客人算是可爱的。所以我也愿意再说一次。
「我们现在来到神户的明石跨海大桥旁边喔,
待会儿跟华哥上去走看看悬空在距离海面47公尺高的步道蛤!
「悬空在海面上?」客人问。
「是地,他们将桥墩设计成一个开放式观景台,叫做『舞子海上散步道』,
其中有一小段步道,地面装透明玻璃的,往下看,你会觉得自己像是悬空在海面上!
啊不敢走的,就回头去贩卖部那买我华哥刚刚说的金箔霜淇淋来吃看看蛤!」
一听到我这招欲擒故纵,大夥儿反而兴致勃勃地跟着我上电梯。
电梯上到八楼,穿过贩卖部再出去,就可以看到一个方形散步道,步道起端的地面,
由一段长约3公尺、宽约1公尺透明玻璃构成,中间虽然摆着一根等长的圆木,
往下看,即是海面。
客人形形色色,有些人若无其事地直接踩在玻璃上走过去;
有些人踩上原木而过;
有些人则是站在玻璃上往下拍自己的鞋子;
更有人躺在玻璃上面的。
但,也有人不敢走过去,直接回头去逛贩卖部的,而且抵死不从!
还有一种,需要在原地酝酿一下勇气的。
其他客人陆续走过去,姊姊阿真,一样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也走了过去,
阿芬,属於最後一型的,一直还在透明玻璃旁徘徊。
「阿芬,你打算、、、、?要先回头也可以喔!」我问道。
「不,我想挑战看看!」她背对着我说。
「是啊,要走过去,的确需要酝酿勇气的」我附和着。
「不,我想坐下来!」,阿芬倒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决心地说。
「其实,我很胆小的,但今年开始,我告诉自己必须去尝试我以前不敢做的;
或者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她回头正视我,灿烂眼神中,少了些许信心。
「嗯嗯,那就试看看吧,没试,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到哪!」我点头表示鼓励。
「但,我会害怕、、、」他低下头来道。
「我觉得、、、你可以的!」我手伸出来隔空作轻拍她肩膀样。
她抬起头看我,若有所悟,便将手机递给我示意拍照。
透过镜头,我看到阿芬,面向透明步道,深呼吸,曲腿,双手撑地,慢慢地在玻璃上转身坐下来。
坐定後,阿芬抬头看着我,不,应该说看着镜头。那表情,我有印象。
就像爬行中的婴孩,有一天,突然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接着,
跨出第一步的那种,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感受。
「我作到了!」,阿芬表情是欣喜,也是自信。
「你作到了!」我重复她的句型!只是人称代名词从「我」变成「你」。
她望着我微笑,几秒後,阿芬准备起身,我不经意地放下手机,单手伸出打算拉她一把。
她看着我征了怔,随即大方地伸出手来。
我发现,起身时的阿芬脸颊两朵粉云,,,。
、、、、、、、、、、、、、、、、、、、、、、、、、、、、、、、、、、、、、、、、、、
「这里就是刚刚在车上说的,1970年日本举办万国博览会的场地喔,博览会结束後变成纪念公园,前年这里又开了一间大型复合式商场EXPOCITY,我们现在就要进去,待会儿直接车上集合,集合时间是、、、。」
这天最後一个行程,是个大型购物广场,靠近商场入口时,
我快速说明一次,规定好集合时间,便带几组客人去商场里面的药妆店、电器行。
再不带客人去,回去真的会被客诉!
大家想买的,莫过於日本的一些肠胃药、感冒药;电器行的话,
不外乎那一支有名的负离子吹风机,不然就是那一台多功能吸尘器。
这几年,日本的大型商家都会请台湾或者大陆的工读生接待两岸观光客,
已经不需要我们领队在旁边翻译了。我带到店门口後,便自行解散。
我们通常找个地方坐下来等集合时间到。
距离集合时间还有20分钟,我从商场里的咖啡店走出来准备回停车场,
正好碰到阿芬姊妹从手扶梯下来。
只见阿芬真的提着一台吸尘器。一台不轻的大型电器。
她老姐还是一脸酷样,
一见到我,开始滴咕:「你自己有办法买就自己提回车上,不要叫领队提!」
阿芬看着我苦笑道:「我可以的!」
看来,姐姐应该不可能帮忙提了。
从这里到停车场,大概还有300公尺,我暗忖该不该帮她提!
帮客人提商品,没甚麽大不了。
但碰到爱计较的客人,看到我提别组客人的行李时,领队有时因此被客诉,原因:只服务特定人!
我还是靠近阿芬旁伸手接了这台电器。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阿芬稍微逞强地道。
「让我来吧!我做兵系海陆ㄟ内!」我故作轻松状道。
一点都不轻松的!中途,还必须换手加休息一下。
偏偏今天的饭店在大阪梅田站旁,单行道,游览车只能停在对街下行李。
我估计,那台吸尘器会让我手臂酸两天。
「华哥,为了表示谢意,待会儿请你吃拉面吧!」进饭店房间後,阿芬传来讯息表示。
「不用啦!」我很想一起吃饭,肚子也真的饿了,但不得不拒绝。
「但我们不知道路ㄟ,你得带我们去啦!」阿芬道。
「喔,好,待会儿大厅见。」带路,我应该作的。
到了地下街的拉面店门口,自动售票机型态的,客人必须自己先投币选择餐点。
帮她们买完票,我自己肚子已经不争气地咕咕作响。
结果,我还是跟她们姊妹俩一起进去吃了。
回到房间,开始整理行李了,明天总算可以睡晚一点点,
隔天吃完早餐没行程,迳往机场出发,所以通常第四天晚上,领队总算可以稍稍轻松了。
「华哥,我姐姐说想去居酒屋看看,可以带我们去吗?」Line响起,是阿芬。
「好啊,我带你们去看看!10分钟後楼下见。」我正好还有朋友托买的东西未买,顺便一起去。
一到楼下,不见阿真,只见阿芬绷着脸。
「嗯?阿真不去吗?」我试探着,但,其实也期待着只有阿芬一个人。
「我们又吵架了,吵整路的!」阿芬开始闪着泪光。
饭店大厅,她开始哭起来的话、、、。我赶紧带她走出去透透风。
饭店就位於大阪站旁,一走出饭店是通往车站的主要干道,
我带阿芬转进较小的街道,通常在这样的街道里才会有居酒屋,。
晚上十点,华灯已上,除了居酒屋外,闪烁霓虹加上红男绿女,
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让阿芬逐渐展开笑颜,手机拍照声响不停。
一下店家橱窗,一下路边街灯,对阿芬而言,似乎都是新鲜有趣。
「可以跟我找一家居酒屋进去坐坐吗?我想体验一下,,,」走了一段路後,阿芬问我。
这可伤脑筋了,晚上一进饭店,虽说领队算是已经下班了,
但客人临时有事找我,我还是得随时出现。
「我知道你不跟客人出来吃饭的,但一下就好嘛。然後,你没有Wi-Fi我知道,用我的分享好吗?」她似乎知道我的顾虑。
「一下子喔,我行李还没有整理好呢!」我不再推辞。
我们进去一家有着透明落地玻璃的居酒屋,坐在紧靠街道的位子。阿芬手机拍照声还是不停。
「一切,对你而言都是那麽新鲜?」点完典型的居酒屋下酒菜,我直接问她。
「嘿阿,一切都新鲜。我很胆小的,但这次日本行,我很高兴!谢谢你华哥!」她开怀地回答。
「没啥啊,我应该的。」
「这次旅行,我计画很久了,我一直想跟姊姊出来一趟,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阿芬吐了口菸,娓娓道来,我静静地听着。
「你看得出来我们感情不好吧?」阿芬问道。
「嗯,有一点」我答。
「是吧,我们都已过中年,但我老姐就像小孩子,年轻时闯祸,也是我跪在爸妈面前替她求情,我很想好好珍惜这份姊妹情谊,所以这次我硬把她拉出来,算是「培养感情」之旅吧。」
她说完,拿起日式小酒杯啜饮一口清酒。
「那很好啊,你有这份心意、、、」我由衷佩服阿芬。
我也有兄姊,但我作不到如此。
「她才不领情呢!这一路,她跟别组客人说话也很不得体,我一样得到处帮她圆场。脾气也拗,像刚刚也是,本来说好要一起出来的,一句话不投机,她就发飙!然後就说她不想出来了!」
阿芬无奈的道着。
香菸的烟雾,有时候让我没能好好注视阿芬的表情。
但,她的无奈与落寞,近距离地传达给我了!
「这韭菜好吃!壮阳的喔!」阿芬拿起一串猪肉串烧,看着肉块上的韭菜。
「噗!」我正要入喉的清酒,差点噎到!
话说完不久,阿芬的Line响起。
「是我老姊,她说她的房卡坏了,开不了房门,现在在房门外、、、」阿芬看着讯息摇头叹气。
「走吧,不要让她等太久!」我也必须回到房间待命了。
三月天的大阪,气温还是很低。走出店门口外马上感受到那股寒意袭来。
我们穿好大衣,并肩往饭店走回去。
刚刚从饭店过来时的那份雀跃已经消失,现在的阿芬,表情无奈,让我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干嘛?」阿芬发现我看着她,俏皮地问。
「你说跟姐姐感情不好,但你一听到她被锁在门外,马上就想回去帮她开门,
我觉得你还是对她很好的。这次的旅行,也没有你所想的那麽不好啦,有一天回忆起来,
她还是会记得你的好的。」我尝试安慰她。
「算了吧,我不期待、、、。」
「喔,,,。」
「倒是,有一天,当我回忆这次旅行时,我会记得的,华哥曾经鼓励过我、、、」
阿芬看着地面徐徐道来。
「我?我鼓励你啥?」当下我摸不着头绪。
「今天跨海大桥的那个透明步道啊!」她转过头来,笑脸盈盈地看着我。
「我这辈子,从没受到鼓励过,娘家,婆家,从没有人对我想作的事情表示赞同、鼓励,
他们都只会冷嘲热讽,华哥你是第一个、、、」阿芬突然抬头凝视天空,含着泪光。
「原来如此!」
我懂,当自己向身旁亲近的人表示下定决心想去作某件事时,
如果得到的是冷水一盆,那种感觉很不好的。
我自己也经常遇到,是一种无奈的感觉,,,。
「还有啊!我要起身时,华哥伸出手来、、、」阿芬再度低头继续说道。
「嘿啊,我拉你一把时,本想说马上放手,让你整个躺在那玻璃上面看看呢!」我故意逗她。
她白我一眼,随即低头继续道:「然後啊,你知道吗?当你伸出手来的时候、、、。」
我们一直并肩走着,我在等阿芬继续说下文。
几秒後,还不见下文,,,。
我转头看她,故意伸出手来,「像这样?然後咧?」我道。
阿芬转头过来,看着我的手,然後又转回去,头低下来,
只见她也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
「华哥的手,一伸出来,我的心,就动摇了、、、」阿芬低声道。
寒夜,温暖的寒夜。
温暖我那冰冷已久,原本以为不可能再有悸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