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霆拉着我到了外头的练团室。租几个小时要钱的那种。
他知道,我鼓棒不离身。
「欸。」坐在爵士鼓前,我轻轻地喊了一声坐在门口以防我逃跑的贺子霆。
「干嘛?」
「很贵吧。」
「对阿。」
「你哪来的钱?」
「你不用担心。」他伸手在我书包里翻翻找找了一会儿,最後掏出我的钱包,拿到我面前晃了晃,「这下不用担心你跑走了。要想离开,里头的东西都是我的了。」
我用鼓棒指着他,最後只能忿忿地骂出一句,「你……无赖!」
他耸耸肩,不甚在意。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俩都不发一语。我随意的在小鼓上敲敲打打,打算跟他这样耗下去;他拿起放在练团室角落的一把吉他,随兴的拨出几个和弦,告诉我他有的是时间。
我知道今天没有办法享受到他的体贴。
我知道他今天势必逼我把事情说出来。
我打破宁静。
「贺子霆,我们回咖啡厅读书好不好?」
「不好。」
「可是这里很贵。」
「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他的嘴角微微一扬,「如果不够,用你的付就好了。」
「贺子霆!」我用力踩了一下大鼓,表示我的不悦。
他双眉一弯,「开玩笑、开玩笑。」
「但是我没开玩笑。」我严肃的看着他,「贺子霆,我不要你花这种没意义的钱。」
闻言,他再度刷出一个和弦,尔後抬起头,他的眼眸没有半点笑意,关怀之情满溢,即便隔着一组爵士鼓的距离我也还是可以感觉到他的关心。
「那你不要让这些钱没有意义。」他放下吉他,走到我身旁坐下。第一次,我必须俯视着他。「如果你真的没有那麽压抑,我不会逼你。但我知道这些事情已经绑住你很久了。」
听着,我慢慢红了眼眶。
「是你说要我们当朋友的不是吗?」他伸手抓住我的鼓棒,恍若轻握着我的手,给予力量,「是朋友,就不该看着你痛苦却甚麽都不做。」
「贺子霆……」
「说出来你会好过一点。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痊癒的。」
看着他真挚的脸庞,我……我还是说不出口。
有些事情,即便已经做好的轻吐的准备,却还是有可能在最後一刻回心转意。
现在就是这样。
在咖啡厅的时候,我想告诉贺子霆。但我说不出口。因为我不晓得该这麽说。
现在,我也想告诉贺子霆。但我还是说不出口。我已经想好了措辞,但是我开始害怕他会不会觉得我认为令我喘不过气的一切,不过尔尔。
我下意识地躲过贺子霆的视线。
没有看见他目光中的「懂」──他好像明白我的困难。
然後,他轻巧的转过身。「你就当我不存在吧。」
静静的,他没有说话,我亦没有。
明明是我们一同租了这一间练团室,却好像这个空间没有半个人──只有彼此间一吸一吐的声音证明我们的存在。
贺子霆像是隐没在角落的阴影中,像是、真的不存在。
看着他,我忽然有点气愤。
我揣着这个秘密好久了,他凭什麽要我认识他不到一年就向他坦白?
我的想念,妈妈不知道、弟弟不知道、米可也不知道。他凭甚麽第一个知道?
我的寄托,妈妈不晓得、弟弟不晓得、米可也不晓得。他凭甚麽第一个晓得?
我努力长大、努力成熟,努力用我的努力换取对於过去的一点连结,让我可以静静的贪恋往日的那些美好。
他凭甚麽莫名其妙的就挖空我所有的心事?
贺子霆,他还是一个麻烦……只不过现在成了一个很懂很懂我的麻烦!
赌气的,我转过身。
贺子霆听见了我的动静。
「你还是不愿意开口。」
没有说话是我的承认。
「原来我的担心那麽不值得。」贺子霆的轻笑让空间内的气氛降到冰点,我踌躇着想要说些甚麽,但最後还是甚麽都没有说出口。
然後他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将我的钱包丢给我,「看来我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呢。」他冷笑着,打开门,转身离去。
看着缓缓关上的门,猛地我感到抱歉。他是那样的担心我,但我却……
环顾四周,这里,曾经有另一个人和我分享同一片空气;曾经那个人看透了我的伪装,却只是轻轻的抠着,没有打算戳破。
我……我想留住这样的他。
每个人都以为安静是我的本色,但只有贺子霆了解疯疯癫癫的那个于清文。
每个人都当我是个乖巧的资优生,但只有贺子霆明白我努力读书是为了某些他不晓得的目标。
米可知道我私下的开朗,但她只认为我是怕生。
真正懂我的寂寞的人,从来……从来就只有贺子霆。
我……我不想失去他……
拿起手机,点开Line,我按下贺子霆的名字,不论篇幅长短的,打下一段我的故事。
回家的路上,空荡荡的街道只有我一个人,我不住的盯着手机看,等待讯息旁边出现已读的小字,然後传来贺子霆的回复,然而,每一次当我欣喜地感受到手机的震动,最後却也只等到一堆没有意义的广告。
到了家,终於,贺子霆读了我的告知。
但他没有回覆。
千万种思绪在我的脑海中跳跃,我猜测着会不会他认为我只是无病呻吟,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又或是他还在思考该怎麽安慰我,所以迟迟没有回覆。
然後,他的一个贴图扼杀我所有的猜想。
明天见。
贴图上面的字是这样写的。
於是,他会说的话,留到明天。
於是,我会听到的回应,留到明天。
於是,我们曾经濒临断裂的友谊,延续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