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前一夜。
尤尔平复了心情後,想起自己差点溺毙的遭遇,也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便联络约翰表明想去医院陪对方过夜,但约翰以病房的躺椅不舒服为由,要他好好在家休息。在不敢说出真相的情况下,他只得忍了下来。
苦恼地犹豫良久,他见夜越来越深,室内温度也逐渐降低,阵阵寒意爬上背脊,便莫名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这个念头一起,他就越发感到心神不定,只得匆匆将盥洗用品和衣服塞进背包里,打算叫车到附近的旅馆住一晚。
电梯自然是不敢再坐了,他紧张地扶着栏杆往楼下跑,嗒嗒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好似自己正被谁如影随形地跟踪,让他心惊胆跳不已,生怕又出现什麽惊魂变故,直到坐上计程车往目的地驶去後,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连夜的受惊早已令尤尔身心俱疲,一到旅馆後,他便直接倒床睡得不省人事。
意识朦胧间,耳边隐约有些窸窣声,他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却听见清脆的叮当声由远而近,接着似有什麽东西跳上床,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就贴上脸颊不停舔吻。
「莫莉,让我再睡一会。」他不耐地推开对方,将脸埋进棉被里,几秒後才反应过来,他不是一个人在旅馆吗?怎会有人舔他?莫莉又是谁?不,刚讲话的声音也不是他!
小东西很快又黏过来磨蹭,他只好睁开眼摸摸牠,「好吧,真拿你没辄。」
原来是只小博美……呃,为何他无法控制身体?
眼见自己掀开棉被下床,踩着冰凉的地板往房门走去,尤尔错愕地发现此刻的身体像被别人操控般,完全不照自己的想法行动,视线所及之处也不像是他下榻的旅馆,直到双脚踏进浴室,他才赫然惊见梳妆镜中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张也有双漂亮碧眼的脸蛋。
细致的肌肤吹弹可破,金色的飘柔秀发随意垂散在肩上,穿着轻薄睡衣的身材性感姣好,还……还有对挺翘的乳房?啊啊啊!他怎麽变成女人了?
尤尔傻眼地瞪着镜子,恨不能放声尖叫。
难不成他赶上最流行的魂穿?还是性转魂穿?不!
就在他的思绪差点暴走时,一个名字忽然闯进意识里。
艾琳?
对了,如果那金发女鬼恢复正常的话,不就是长这样吗?他怎麽跑到艾琳身上了?不对,艾琳已经死了,难道他又感应发作?但不是说他离开家就好了吗?
此刻,尤尔已不知如何是好,无论他怎麽试着脱离掌控都徒劳无功,最後只好放弃挣扎,自我安慰地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吧,至少比被吓得半死好。
一旦抱了这个想法,他就淡定了下来,打算好好观察对方到底想让他看什麽。
艾琳一天的作息很简单,几乎跟他一样,看电视影集、玩单机游戏、陪莫莉戏耍、与心爱的丈夫传些甜蜜的简讯。
大概是附在艾琳身上的缘故,尤尔能清楚感受艾琳对亚伦的深切爱意,又想起女鬼对丈夫谋杀的指控,不免有些感慨。被心爱的人背叛杀害,也难怪要变成怨灵。这麽一想後,他对艾琳的恐惧就没那麽深了,反而添上许多同情。
这时,艾琳走进厨房打开柜子,似乎想拿什麽,却不慎碰到两个小瓶子,其中一瓶滚出柜子落在地上,没关紧的盖子就这麽被撞开,将里头的浅黄色药丸洒了一地。
尤尔发现那药丸跟自己服用的综合维他命很像,但维他命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只有谁才能吃的,所以他很快就没再多想,但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与艾琳的预料。
「莫莉,你这调皮鬼!」忙着捡药的艾琳来不及阻止贪吃的小狗吞下一颗维他命,她示威性地凶了一下,便继续收拾残局,反正只是一颗综合维他命,应该不至於有什麽问题。
谁知道,不过一小时,莫莉竟在一声悲鸣後,倒在客厅的地毯上激烈抽搐。
「怎麽回事?茉莉!」艾琳惊慌地看着爱犬痛苦挣扎,但惯於全权依赖丈夫的生活,让她失去应对危机的能力,最後她只能抱着渐渐失温的莫莉无助哭泣。
「那不是维他命吗?为何莫莉才吃一颗就死了?该不是有问题吧?」艾琳在电话里对丈夫哽咽哭诉,无法接受这突来的变故。
「宝贝,那是我亲手挑的维他命,怎麽会有问题?也许是莫莉过敏…….」
话筒里熟悉的嗓音让尤尔一愣,随即心想,声音相似的人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艾琳跟丈夫说完电话後,伤心地将莫莉放在牠最爱的小床上,走进书房想找出电话簿为爱犬联系最好的宠物葬仪社。当她在书柜与抽屉间不停翻找时,尤尔无意间瞥见一份人寿保险的签单,受益人写着亚伦・道格拉斯,签单者则是艾琳自己。
难道亚伦谋害艾琳就是为了诈领保险金?
这个推测让他感到心寒,怎麽会有人为了钱去杀害身边的人呢?此时,他对艾琳的所有害怕与抱怨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怜惜与同情。
也许艾琳缠着自己是希望他能帮忙抓到凶手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用心看下去,倘若这样能帮助艾琳安息的话,那他出点力也无不可。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麽一个转念,竟也翻转了他一直深信不疑的世界。
「亚伦!」
艾琳哭红着眼,扑进丈夫的怀里寻求慰藉,尤尔却只觉得晴天霹雳。
这、这个人……怎麽是?
约翰?亚伦是……约翰?
不,也许是双胞胎?或是……或只是长得像?
可惜,眼前的这个亚伦不论是口音、谈吐、动作,甚至是每个细微的神情,都与他朝夕相处的约翰一模一样,令尤尔有如被泼了一桶冰水般不住地颤抖,如果他此刻能控制身体的话。
倘若刚只是一点点磨灭尤尔的侥幸幻想,那接下来的发展,则是彻底打破他仅剩的希望。
夜里,艾琳感觉身旁有些微动静,就醒了过来。自两个多月前患有严重的失眠问题後,她便每夜服用亚伦亲自调配的助眠药与维他命,除了今晚。
她不解丈夫为何要半夜偷偷起床,便轻手轻脚地循声下楼走进厨房,却见亚伦正将她平日服用的药从瓶子倒出来,再装入新的药丸,颜色虽看来一样,但她直觉知道那是不同的东西,便好奇地出声询问:「亚伦,你在做什麽?」
亚伦明显动作一顿,语气有些讶异,「你没睡着?」
「你一起来,我就醒了。」见亚伦依旧不解,艾琳略感心虚地解释:「我下午打给兽医问莫莉的事,他说一颗维他命不可能会致命,建议我把药送去检验,所以我今天没吃药,打算明天寄过去,但怕你不高兴才没跟你提。」
她看着亚伦手中的药丸,升起一股怪异感,「你在做什麽?为什麽要换药?」
闻言,亚伦的眼神有一瞬冷却,随即淹没在一片柔情中,「我担心是这些药过期或受潮坏了才出问题,所以想帮你换新以防万一。」
这解释挺合理的,但艾琳怎麽听都觉得不对劲,为何要趁她睡觉时才换?为何亚伦发现她没睡会如此惊讶?为何丈夫依旧温柔的笑容里似有什麽东西变了?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艾琳的脑海。
近来,她总是会无端感到胸口闷痛,头晕目眩,呼吸不顺,而她从小就身体较虚,偶尔有些毛病不定时发作,就未曾将这些异样放在心上,但此刻一细思,才意识到,这些症状似乎是从服药後开始频繁起来的?
这个想法让她顿时有些不安。她心慌地打量面前的男人,才惊觉亚伦看似柔情的眼底,竟有一丝深不可测的寒意,不禁有些发颤地问:「那些药是什麽?」
「安眠药与综合维他命。」亚伦放下药瓶走来,笑容温柔依旧,「怎麽了?」
「你骗人!」
没想到自己竟会蠢到现在才发现那笑容背後的冰冷,艾琳慌乱地倒退几步,企图逃离这笑里藏刀的男人,却不想,这初知真相的莫大恐惧、愤怒与震惊,竟让本就脆弱的心脏忽然绞痛起来,一如她此刻的心碎。
「宝贝,我这麽爱你,怎会骗你呢?」察觉她的异样,亚伦脸上的笑意越加明显。他一个快步抱住艾琳,「乖,很晚了,吃了药就睡吧。」
「不要!放开我!」艾琳用力地推开亚伦,却脑袋一晕,浑身无力地倒下。
亚伦连忙扶住她,柔声说:「小心,跌伤了,我可会心疼。」
艾琳痛苦地抓紧胸口,睁大双眼瞪着亚伦,过於强烈的惧意使心脏剧烈收缩,让她痛得无法呼吸,即使张口大力吸吐,也无法舒缓逐渐夺去意识的剧痛。
「别怕,好好睡,一切有我。」亚伦抱起无力喘息的她走上二楼,低声呢喃的爱语仍满是宠溺,就像一个完美的丈夫正在轻哄心爱的妻子入睡。
「我说过要让你一生幸福的,呵。」
听着曾以为真爱的许诺誓言,无助的女子陷入绝望的深渊。眼角滑落的最後一滴泪珠,是她对这虚假爱情的痛诉,是她对这温柔凶手的怨恨。
当温热的清水淹没一条正值年华的生命时,艾琳心碎地闭上了双眼,但另一缕观望这一切的灵魂却没有。
与泪水交融的摇曳水波中,尤尔呆若木鸡地望着亚伦和约翰一模一样的脸,同样的温柔微笑,同样的柔和嗓音,同样动人的甜蜜言语,同样令他深爱的柔情眼眸,竟透露出宛如完成一项绝美艺术的愉悦光彩。
这……只是一场好笑的梦吧?
抱着同样的绝望,尤尔也缓缓阖上眼,任由意识在漆黑的水流中逐渐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