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育细细凝视掌中的项坠,尖角椭圆的血晶石光亮剔透,乍看色泽浓厚,内里却流转细微光晕,好似有生命般灵动,镶着晶石的银白底背刻着「尤尔」的英文草写体,又以非人间所属的银白材质为链,质地轻柔细致,丝毫没有金属的紮人感。
当这世间独有的姻缘链一完成,黑晊世就迫不及待地要给恋人一个惊喜,现在见到叶育瞬间发亮的眼神,他便知道这番心血总算没白费。
「好漂亮。」但想起这血晶石的打造过程,叶育立刻垮下脸,蹙眉抚上他的胸口,不舍地埋怨:「只是做条链子,你干嘛一定要挖心头肉?」
「一下就好了。」他不以为意地取过项链笑道:「来,戴上让我看看。」
叶育乖顺地让他系上项链後,摸着胸前微温的晶石,笑得甜蜜,「你的呢?」
他递过另一条刻着自己名字的项链,让叶育为他戴上,说:「只要再滴上无名指的血,此後,除了你我,没人能拿下这项练。」
叶育一听,就拿出小刀划破两人的无名指滴入血珠,两颗晶石便射出两线如丝红光,双双相结,再飞入彼此的胸口,缔结永世姻缘的仪式便就此完成。
相视而笑的幸福中,叶育握着胸前的项坠,无比认真地发着誓。
「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拿下来的。」
哗啦流水洗去一日的奔波劳苦,却冲不散萦绕心头的酸楚。黑晊世抬头注视镜中浸湿的脸,无尽愁思的双眼布着血丝,好似他曾痛哭一场。不过,只有他自己明白,有些痛未必能真正得以宣泄。
与叶育相识相恋过半世纪,那些回忆仍鲜明得彷如昨日,岂知,对方早已解下连系两人命运的锁链,留他一人独嚐这份戚苦。
「老黑,刚跟董事长回报了,等下那个不小心的打砸工会过来取件。」
门外传来克里斯的声音,黑晊世回过神,擦乾脸恢复一派淡然後,才开门走了出去。
「董事长怎麽说?」基於叶育的安危,他急切地想知道这案子的优先度。
克里斯咬着未点燃的菸,「他说刚好有点空,可以优先处理。」
虽是这麽说,但他们都明白,所谓的刚好有空,其实是特别硬挤出来的,毕竟小育一直是大家最疼爱的孩子。因此黑晊世松了口气之余,也特别感激董事长,这段日子来,若非有这个体恤下属的上司多方关照,育早就被上头认定因公殉职而放弃搜寻了。
这时,房间一角凭空划出一条裂缝,一道轻扬的嗓音也随之传出,「小心来罗!」
警告!打「砸」工来了!
因过去种种惨痛教训,他们一听到此人声音,就全员紧急戒备,严阵以待,然而,事情总不随人愿,只见一戴着眼镜的白皮小子方跨出裂缝,就绊到垂落在地的被单一角,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前一倾,发出惊慌叫声。
「哇啊——」
「干!又摔?」
「小心!」
「喔诺!别让他撞……」
此起彼落的呼叫中,罢课司机惊惧的爆吼未完,这位自称「小心」的人就停不住冲力地一头栽进电视机里,速度之快,让大家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天,房里一堆东西不撞,偏挑最贵的撞,知不知道这要赔钱的啊?
众人无语默望被砸穿一个大洞的六十二寸超薄智能电视,再瞪向那出场不到一秒就毁了市价两千多美金贵重物的家伙,内心波涛汹涌好比万匹神兽奔腾而过。
「抱歉,小心不是故意的,小心是不小心的。」小心赶紧拔出头後赔笑谢罪。
「操拎老师的王八蛋!拿了东西赶紧滚!」克里斯气得将他一脚踹到黑晊世面前,骂咧咧地飙出一堆脏话。干!这专打「砸」的白痴!要不是他是少有的空间裂缝穿梭者,能准确迅速地将任务要件传达目的地,不然根本没人想请他做事!
黑晊世取出装有金发女鬼的珠子,无奈叹道:「快送去给七世子吧。」
七世子即是他们的直属上司——董事长,本名董司常,是东方地府第七殿董阎王的儿子。原本他们也循规蹈矩地以七世子敬称对方,但自从调皮的小叶育知道董司常的本名後,就擅自取了董事长这个昵称,董司常也没有反对,这称呼便因此被沿用至今,但面对非本队的人员,他们仍会恢复原来的称谓。
「好滴,包在小心身上,绝对安全送达。」小心接过瓶子贴上标注七世子的名条放入怀中後,就脚底抹油溜回空间裂缝里,免得又不小心打砸什麽东西被围殴。
「尬的!这要老子怎麽修?」罢课司机跪倒在电视前仰天大哭。
「修到死也要修,不然拎盃就卖了你赔饭店。」克里斯头痛地瘫倒在床上,成了一条绝望的咸鱼,「也不知这麽大笔钱能不能报公款?」
等候消息的时光,在罢课司机彻夜修电视边跟拔个死机抱怨的哭哭中,愁云惨雾地度过了,直到隔天傍晚,他们终於收到董司常的回音,便纷纷放下手边的事,开起语音会议。
「我修复了那女鬼的部分神智。」
与昵称截然相反的少年音从通讯表幽幽传出,董司常略带疲倦地述说审问结果。
「她的本名叫艾琳・丹堤斯,婚後改姓道格拉斯,死於两年前,与丈夫亚伦・道格拉斯住在路易西安那州的纽奥良。根据她在人间的官方记录,死因是泡澡时突然心脏衰竭导致昏迷溺毙,但艾琳却申称她是被丈夫亚伦谋害的。」
「那关小育什麽事?」克里斯相当纳闷,两年前的叶育还好好地跟他们待在台湾,跟这女鬼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
「我也这样问了。」董司常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艾琳说小育会有危险,她一直警告小育,小育却不听,我问她有什麽危险,却只得到小育再不离开就会死的答案。」
黑晊世立刻问:「离开哪?」
「没说,她只是不停地重复有危险,这是我目前能问到的线索。」董司常的语气听来也挺爱莫能助,「艾琳是凭着怨念和某种力量的加持才能维持至今,没丧失理智伤害无辜已经是万幸了。」
想起那场差点夺走尤尔性命的车祸,黑晊世又问:「育遭遇车祸是否跟她有关?」
「等我一下。」董司常暂时切掉语音,估计是去向当事鬼提问,过了几分钟才回覆:「艾琳说她只是想阻止那个人害人。」
线索这样含糊不清,实在很难推测究竟是谁要对尤尔不利,他们一时间陷入沉默了。
「根据条规,我们只能处理超自然案事件,所以这案子得针对死亡疑点来处理,倘若艾琳确实是被杀害,凶手也罪大恶极,且两人的冤仇不属在因果轮回的话,阎王才可能发布黑旗令批准她复仇,否则她只能被关到期满後去投胎。」
董司常无奈地告知现况,「至於她为何要纠缠小育、小育究竟有什麽危险,我会再想办法问出来,但以她目前的状况,还是别抱太大的期望。」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只能自己去调查并蒐集线索,别指望上头会主动支援。其实也对,如果每桩谋杀案都要出动地府去一一予以公道奖惩,那还要人间的警察做什麽?
讨论完接下来的计画後,会议便结束,然而,艾琳的话令黑晊世坐寝难安,他便索性往阳台走去,「我去探望一下育,帮他安置些结界,以防万一。」
克里斯闻言,就跟着起身道:「我载你去。」
「你还有很多事要准备,我自己去就行了。」黑晊世抽出召唤天空的符纸。
「又要隐身飞过去?真不嫌灵力多。」克里斯撇了下嘴後,取出钥匙,笑得有些狡猾地说:「走啦,我在楼下等,给你们独处的机会。」
见他扬着眉毛一如过往的痞样,黑晊世无奈失笑,也不忍拂了这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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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了女鬼的威胁,医院又确定约翰的伤势已无大碍,很快就能回家疗养,一切都将恢复往常的安乐生活,尤尔沉重的心情总算轻扬了起来。
结束一天的忙碌,他打着呵欠踏进浴池,打算好好泡个热水澡,舒缓尚未复原的车祸後遗症。温润的清水略带天然海盐的清香,自脚底浸至肩膀,令人舒软不已,他轻叹地将头仰在池沿闭目养神,享受这些天来的难得悠闲,胸前的血玉项坠於水中折出短暂而炫丽的光芒。
袅袅白雾迷蒙了视线,也不知是太过安静所致或放松过头,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连抽风扇何时没了声响都不知,直到他身子一软,整个人滑落池底,被大量温液灌进口鼻才惊醒过来。他憋着气正欲起身,却感到一股强大的阻力,压着他无法离开这灭顶之灾。
怎麽回事?肩膀动不了!
他惊觉不妙地在水里扑腾,想将那股力量推开,却什麽都勾不着,这时,水波转折下的视线一晃,他看到水面上方出现一个人,对方正紧紧压着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莫名难以挣脱,即便他手脚并用地奋力挣扎也徒劳无功。
是谁?
他死命睁大双眼瞪着凶手,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挣扎越是激烈,氧气也消耗越多,最後他在渴求氧气的迫切驱使下,忍不住张口而呛进更多水,强烈的刺激自鼻腔直窜脑门,痛得他几要晕厥,只能无助地发出微弱悲鸣,淹没在四溅水花中,无人听闻。
「救命……」
黑晊世正要按下门铃的手一顿,转而扯出藏於衣内的项链,项坠竟突然变得异常灼烫,正如一年多前的那场紧急讯号。他立刻凝神感应,果真接收到尤尔的求救意念,并有一股特殊的力量自屋内传来。
「太阴!」他立刻喝令道。
饭店房里,正把罢课司机当磨爪器的汤圆耳朵一动,立即跃上空中,化成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後消失无踪,全程不到一秒时间。罢课司机抬头左看右看,发现房里只剩自己一人,不禁抖了抖单薄的身子,缩进角落立灯下继续宅。
下一秒,白狐出现在尤尔家里的浴室中,池里扑腾的人顿时定格,飞溅的水花也停在那一瞬,彷佛以尤尔为中心的整个时间空间都被冻结,唯独白狐仍优雅地拖着九条尾巴在上空徘徊。
太阴能暂停的时间只有三十秒,动作必须快!
黑晊世火速念了解锁咒,便心急如焚地推门而入,循感应冲进浴室,时间正好启动,水珠哗啦落地,他紧急打去一道救护符印,及时赶至浴池捞出垂死的人。
「咳……咳……咳……呜……」尤尔拼命抓着黑晊世激烈咳嗽,哭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被灌进体内的水不断从口鼻流出,模样狼狈至极,却也顾不得任何尴尬,只想紧紧攀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慢慢来,别急。」黑晊世心有余悸地抱紧尤尔,庆幸自己临时起意过来,否则对方不知要如何熬过这一劫。他捡起一旁的浴袍披上怀里轻颤的身子,又抽来毛巾擦拭尤尔仍在滴水的头发,听着对方断续啜泣的呜咽,心里是阵阵泛疼。
究竟是谁要对育不利?
想起艾琳的警告,黑晊世紧锁眉间皱痕,越发不舍地轻抚尤尔满是泪痕的脸颊,反覆温柔安抚,就像过往的每一刻,无怨无悔地守护着。
「不怕,育,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