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四楼的住处,听尤尔断续说完近来的怪事後,黑晊世真是气得心肝疼,「发生这麽严重的事,为何不早点联络我?」
尤尔尴尬地低下头,哭肿的双眼下是一层乌青,在那苍白脸上更显憔悴可怜。
黑晊世看他这样,便不忍再多有责备了。其实他也明白尤尔不肯联络的原因,若不是这女鬼实在闹得凶了,恐怕他们连这第二次面都碰不着。
「幸好那天帮你下了护身咒,不然……」黑晊世无奈地轻叹,完全不敢想像车祸当时若没有护身咒挡下大半伤害,育会变得怎麽样。即使他们拥有特殊体质,也受不了过於猛烈的撞击,何况育因自封能力而大幅减弱,在一年多的休养後,身体也未能恢复到该有的水平。
「护身咒?」尤尔疑惑了,自己何时被下的咒?
黑晊世没有回答,只是起身环顾四周,问一直闷着脸的克里斯:「你觉得如何?」
「没感觉。」克里斯叼着一根没点燃的菸,右手握着开盖的打火机,大拇指在齿轮上轻轻摩擦,就是没打算点火。
黑晊世盯了他一会,转而对尤尔说:「现在还早,你先去睡一下。」
「我……」尤尔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我不想睡。」
「去睡,你需要休息。」黑晊世拉起他走向卧房,语气略重道:「你该学会照顾自己。」
「……」
尤尔捱不过这麽强硬的坚持,只好不情愿地坐上床,胸口如受堵般难受。连日的劳心劳力又惊魂一场,他确实疲倦不堪,但闭上眼後,仍是一场又一场的恶梦,教他怎敢再睡?
黑晊世见他抿着嘴一脸委屈,终是不忍地软下语气,「我知道你怕,睡吧,我帮你念静心咒,会没事的。」
贴心的劝哄令尤尔下意识起了撒娇心,却在抬眼触及黑晊世眼底显而易见的柔情时,随即清醒过来,尴尬地移开视线,低声结巴道:「那、那就麻烦、你了。」
未敢再多瞧一眼,他立刻乖顺地躺进被窝阖上眼,无奈暗叹。
他不是笨蛋,不会看不出黑晊世的情意,也察觉到他们过去肯定不只是朋友,否则自己刚才不会在无意识中渴求对方的抚哄拥抱,但他现在已经有了约翰,两人也在上帝面前宣誓要与彼此共度一生,所以不论他们过去是什麽关系,都不可能再继续了。
黑晊世望着尤尔似逃避的举动,不由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不过是一场意外与一年半的失踪,竟让他们俩隔得如此遥远,难道他们几十年的相守就真的比不过一个诅咒吗?
他揉了揉鼻梁,强压心头哀痛,待情绪平复後,便低声念起静心咒。淡金色的光芒随经文在两人周围微微散开,流动清净祥和的温煦氛围,令尤尔微蹙的眉头缓缓松开,不安紧绷的睡颜也总算趋於安详。
克里斯倚在房门边注视这一幕,却是憋了满肚子的闷火无处发泄。
操!大家同生共死多少年,叶育一出事,所有人就集体动员没日没夜地查踪,结果这死囝仔一句失忆了就要断绝关系,连出了这麽大的事也忍着不找他们,真他妈的欠揍!要不是有保护欲超强的老黑在,他绝对要揍这死囝仔一顿!
越想越不爽,克里斯索性别开视线,望向房内一角的残局——破裂的全身镜、散落的碎玻璃,与倒在地上的青铜物。他过去捡起那东西,竟是一座雕像,又见一旁的柜上有处空位,便顺手摆了上去。离手时,他忽觉这雕像颇为眼熟,便凑近瞧了个仔细。
持剑而立的希腊蛇女?
这让克里斯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在他还在世界战场上为国家卖命杀敌的那个年代——当时,他率领的部队中,曾有位下属戴着一条类似的项链,坠上是个手持天秤的蒙眼希腊女子,记得对方说那是正义女神,并深信他们是为正义而战,正义女神也将为世界带来和平与公正。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其实美国参战的真正目的为何,也只有那些在位者才知道,所谓的正义不过是个幌子,尽管那多年的二战确实为不少国家带来相当长时间的和平与发展。
黑晊世念完了经文,见克里斯正好奇打量那雕像,便也凝神观察一番,「这铜像有仙灵之气,应是我那天发现的金光。」
「又是仙灵又是怨鬼,这公寓是怎麽回事?」
两人留下贵人看顾,走出房间後,克里斯接二连三地提问:「既然有仙灵,他怎麽还被女鬼纠缠?该不会是你们说的什麽风水不好?」
黑晊世摇头否定这个推测,自第一天来这里,他就查过建筑构造与摆设,虽说不上顺风顺水,但也不算差,至少不会招来不祥。他抬眼察看天花板徘徊不去的灰雾,紧皱了眉头,「怨灵刚被天一击退,暂时出不来,等晚上阴气较重时,再招出来问清楚吧。」
「那我先载阿宅回饭店,晚点再来,免得他等太久抱怨不停。」克里斯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就直接朝玄关大步走去。
黑晊世摇头苦笑,无话可说。他了解这老友的脾气,说穿了,克里斯就是想出去飙车发泄一下,倒楣的罢课司机恐怕得体验一回飞车惊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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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尔醒来时,见床边站了个笑吟吟的和服美女,当场就愣在床上,接着一只白狐狸犬跳上床对他一阵猛舔,让他整个人都淡定不能了。怎麽豪放狂野的金发裸女没了,就换一个东方古典美女和一只热情如火的狗来?他这走的是什麽桃花运?
贵人看他这副呆样,便噗哧一笑,「大家都在外面等你唷。」
「啊?」尤尔顿时红了耳根,连忙将狐狸犬搂进怀里下床,也没意识到自己为何抱得如此顺手。他急匆匆走到房门,才想起来要问那女的是谁,就被迎面走来的人打断。
「醒了?」黑晊世接过汤圆,将牠放到地上,「时间差不多了,到客厅来吧。」
「喔。」没由来地无法抗拒对方的话,尤尔懵懂地尾随黑晊世来到客厅,才发现家里不止多了和服美女与小白狗,还有疑似自闭症的青年蹲在电视前自言自语,不禁一囧。
克里斯大喇喇地瘫坐在沙发,毫不客气地将双脚放在茶几上,帮他介绍:「罢课司机,吵着要跟上来的死阿宅,不用理他。」
「唷,好久不见。」罢课司机回头摆了下手,便继续研究游戏柜里的收藏。
罢课司机……常带头跷课的意思吗?
尤尔尴尬地笑了笑,依指示在一张高脚椅坐下。
「开始吧。」黑晊世道。
罢课司机一听,就连忙转过来,低念:「录影启动。」脸上的灵脑镜随即亮起一个小蓝点,而後既兴奋又猥琐地低笑:「金发裸体辣妹耶,等下传给阿拔看,颗颗。」
「……」
一室无语白眼,尤尔也凌乱了,这都是什麽人啊?
黑晊世轻咳一声,拉回尤尔的注意力,「解开扣子。」
尤尔大惊,「为什麽?」
明明是罢课司机要录裸女,怎麽变成是他要脱衣服?
这莫名惊羞的反应让黑晊世一愣,随即意识到尤尔误会了,便失笑解释:「你的胸口有那女鬼留下的指印,我需要利用它来召唤。」
原来是自己会错意,尤尔羞耻地红了脸,赶紧解开胸前钮扣,露出血红的五指爪痕,在那单薄的胸膛上,看来甚是吓人。
黑晊世眼神一沉,左手持诀,右手轻触红印,低声念出一长串咒语,融入灵力的庄严符文在安静的客厅环绕,轻轻荡起一圈圈罡气波流,待最後一字落下,手印乍起耀眼金芒,灯光闪烁了下,滴嗒水声随之轻响,周遭温度骤降,连吐息都化成道道白雾。
尤尔感到身侧传来刺骨凉意,明白是金发女子现身了,不禁怕得紧闭双眼不住颤抖,抓着高脚椅边缘的手指冰冷得麻木,连胸口都隐隐闷痛起来。
黑晊世察觉他的状态,立即劝道:「别怕,你必须战胜恐惧,勇敢面对,才不会被影响。」
然而,过往不堪的体验早让尤尔有所偏见,如今又被这女鬼骚扰折磨,实在难以跨越障碍。黑晊世无奈之下,只得先询问浑身湿淋的女鬼:「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此?」
可惜,女鬼似乎也失去了表达能力,只能翻着眼白直直瞪着他,举起右手指向尤尔,一张嘴就溢出似流不尽的水,根本无法言语。
「要不让小育感应看看?」克里斯刚提议完,就想起尤尔早已忘记如何使用能力,更别说人家现在还怕得抬不起头来,便懊恼地撇了嘴角轻啧一声。
「我、我吗?不要!」直觉克里斯指的就是自己,尤尔惊得拼命摇头,拒绝再感受那些要命的痛苦画面。
黑晊世也摇了摇头,以往他们捉到无法正常交谈的鬼魂时,都是由叶育去感应对方意念,但如今是不可能了,只得取出一颗珠子朝女鬼抛去。
「收。」
珠子飞至女鬼额头,将她吸了进去,再自动飞回黑晊世的手中,刺骨冰寒与诡异水声便瞬间消失,尤尔胸口的阵痛也总算平缓了下来。
「搞定。」克里斯从沙发跳下来,拍拍屁股就要走,「回饭店召唤那个不小心的,把东西送去给董事长问话。」
「董事长?」大患一除,尤尔心情一松,就脱口说:「你们做这行还开股份公……呃。」等他反应过来紧急住嘴时,已来不及了。
「哈……股份公司……」一直摆臭脸的克里斯终於没能忍住地狂笑,「靠,董事长这绰号还是你取的啦!」
取什麽绰号?尤尔有听没有懂地看向其他人,却见大家也是低笑不语。
就在这时,黑晊世忽然意识什麽,往尤尔空无一物的胸口望去,才醒悟到项坠始终没有反应的原因,便是脸色一沉,「项链呢?」
此话一出,克里斯立即收起笑意,连本在碎言碎语的罢课司机也噤声了。
面对集体肃起脸的一干人,尤尔不解反问:「什麽项链?」
黑晊世面无表情地冷声道:「刻着你名字的项链。」
「那个?我收起来了。」尤尔纳闷了,那项链很重要吗?
「去拿出来!」
又一次听到黑晊世的强制口吻,尤尔不禁委屈了,连约翰都不曾对他严声厉语过,这人凭什麽对他这麽凶啊?他本想反驳些什麽,但望见对方眼底的哀戚之色,便什麽都说不出口,只好郁闷地回房取出曾随身不离的项链。
黑晊世接过项链,将血色晶石的项坠放在掌心摩梭了番,才谨慎地替尤尔戴上,郑重交代:「这项链能保护你,无论何时何地,不管发生任何事,都绝不能拿下,记住。」
「……」
尤尔不懂所谓的保护是什麽,以前被孤魂野鬼纠缠时,也没见项链有什麽作用。然而,他瞧了眼黑晊世压抑的深沉目光,竟莫名感到心虚,便不敢再问地将疑惑全吞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