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一下,我先换件衣服。」
尤尔跑回房间拉开衣柜,在层层衣服底下取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条项链和一只黑色手表,样式竟与克里斯戴的一模一样。这些是他当初被人发现时戴在身上的物件,只是手表已严重毁坏无法再用,但他不忍心丢弃,便一直保留到现在。
一年半前,他被人发现晕倒在曼哈顿海港的岸边,当时的他情况很不好,立刻被送医急救,苏醒後,他失去所有记忆,也没有任何文件证明身份,大家便暂时以项链背後刻着的「尤尔」来称呼他。警方查不出他的身份,失踪人口的资料库上也没有符合的对象,只得将他交给社工安置去处,并由专人监管报备行踪,直到确立身份或拥有合法居留权为止。
此後,就是一连串的风波,後来生活稳定了,他就取下项链,连同手表一起收了起来。
「宝贝,好了吗?」
「快了。」房外的询问声打断回忆,尤尔扬声应完,便赶紧将黑晊世的名片放进去,再仔细藏好铁盒,才神色复杂地关好抽屉,心中百感交集。
「怎麽了?吃个饭而已,不必挑得这麽郑重吧。」
身後响起约翰的声音,尤尔立刻转过身,一脸苦恼地埋怨:「就是不知道要穿哪件。」
「我的宝贝穿什麽都好看。」约翰失笑地将他搂进怀里,落下绵长的吻。
尤尔沉浸在这份温柔中,越加眷恋此刻所拥有的幸福,而这一切的美好都是约翰给予的,若没有约翰,他恐怕早就被孤寂与不安击败,甚至在那场暴风雪夜里被亡魂折磨至死,所以他绝不能让未知的过去破坏现在的生活!
一吻结束,他睁开眼,痴恋地凝视约翰,说出未曾倾诉的话语,「我爱你,约翰。」
约翰愣了下,随即动容地低下头,轻轻磨蹭彼此的鼻尖,柔声说:「我也爱你,不过,我们再不去吃饭的话,我就要先吃掉你了喔。」
「哈,走走走,不换衣服了,就这样吧。」尤尔轻笑地推着约翰要往门外走去,却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胸口像被什麽压住一样闷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身子也跟着一软,往地上跌去。
幸好约翰眼明手快,连忙扶住他,「怎麽了?」
「没什麽,可能……太饿……头晕。」尤尔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无力地靠在约翰胸前休息,等待这近来不时发作的毛病缓缓退去。大概是太久没运动了,他晕呼呼地心想。
约翰轻抚他血色尽失的冰冷脸颊,扬起温柔的微笑,「没事就好。」
柜子上,女神雕像彷佛望尽人世的冷冽双眼闪过一道微光,又转瞬沉寂,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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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区某饭店的房间里,一名身形瘦小的邋遢青年,戴着几乎遮住半张脸的黑色护目镜,窝在角落喃喃自语地研究一块电板,浑身散发着猥琐的阴暗宅气,让这理应宽敞明亮的高级双人房显得黯淡许多。
床上,一只小白狐正蜷成一团在打盹。忽然,牠动了动耳尖,抬头望向紧闭的房门,不多时,便见两个人推门而入,正是败兴而归的克里斯与黑晊世。
克里斯大步走向另一张床,连靴子也没脱就躺上去,掏出一根菸就要点火。黑晊世立刻熟练地挥去一指,射出一束气流,掐熄打火机正要冒出的火苗。
「……」
极需尼古丁刺激的克里斯木着脸瞪他。
黑晊世不理,直接走到书桌前坐下。贵人便恢复人形,笑眯眯地拿起床边「禁止吸烟」的立牌往菸瘾鬼面前晃了晃,上头标示的罚款金额非常美丽。
「靠!」克里斯败阵下来,只得郁闷地咬着菸乾吸。
沉迷研究的宅青年这才发现队友们回来了,转头问:「找到人了?」
「是找到了。」克里斯瞪着天花板,嘴含着菸含糊不清道:「变了很多。」
「喔。」宅青年回头继续钻研手上的电子板,灯光在护目镜的边缘上折射出「罢课司机所有」六个字,「阿拔说过,他感觉到叶育的气场有点不同。」
「何止是有点?根本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克里斯怒地坐起身,拍床大骂:「还不是你家拔个死机?果然是不会搭讪人的死阿宅!哪有人连问个号码都没有就突然传讯过去,还开口就要求开视讯看脸?有脑袋的都会被吓跑!马的!害我们多花一年时间,这一拖人都变了样!」
罢课司机缩了缩脖子,踌躇一番,才呐呐地提出极具科学意义的见解,「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是三百六十度,那样会回到原点。」
「……」
「不能全怪阿拔。」黑晊世若有所思地说:「当时他依据育的IP位址一路追踪到印度去,与我起初感应到的景象差别太大,才发现那只是跳板。正常来说,谁会刻意在自己的手机里设定假IP?何况育根本不懂这些,我怀疑是有人故意要遮掩他的踪迹。」
「会不会是他後来学会的?」罢课司机反问道。
克里斯挤了个白眼,「他电脑天分有多烂你不是不知道,记得你那台灵脑初代吗?」
「喔诺!别提醒老子!」罢课司机抱头痛哭。想当初他与好基友拔个死机两人花费多年心血才研发出超越现今所有科技的灵能电脑初代,结果才用没多久就被叶育在半小时内玩坏,此等悲惨往事令他心痛得进入百分百自闭模式,一头缩进墙角当蘑菇。
黑晊世从大衣内取出一份文件翻开,第一页正是尤尔的照片,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叶育。
根据调查报告,叶育刚被送到纽约市立医院时,身上没有严重的外伤,心肺功能却有衰弱迹象,必须在床上休养一阵才能康复。叶育醒来时全无记忆,脑科医生监定是患了失忆症,经X光检查,发现大脑专属记忆的区域有疑似血块的阴影,但血块位置过於风险不利手术,所以在不危急生命的情况下,医生建议自然复原。
「阴影。」黑晊世按住胸前的项链寻思。
一年半前,当大家正为叶育的下落焦急不已时,黑晊世的项链忽然变得异常灼烫,证明叶育有危险,他便不顾自己当时仍重伤在身,直接以项链为媒介,强行施法追踪感应项链位置,并暂时附身操作叶育念咒驱散恶鬼。
在那当下,他藉叶育的眼睛看到周遭多为欧美人士,但他本就重伤未癒,又勉强施展极耗灵力的法术,因而感应没能维持多久就中断,自己也耗尽真气,昏迷了大半个月才醒来,又修养数月才康复,所以他们只能先锁定欧美一带为主要搜寻方向。
拔个死机利用骇客技能,在欧美各大网路侦测叶育的灵力气息,他们的上司也藉职权之便,请西方地府协助广发寻人消息,黑晊世一养好伤,也不眠不休地对项链施法感应或进行占卜。
可惜,所得线索依然有限,主要原因是叶育的灵魂受损严重,加上本人似乎自行封锁了灵力,使得搜寻进展严重受阻。而项链自那次之後就再无反应,连接彼此的媒介不够强,黑晊世想像第一次那样施法感应叶育,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不是罢课司机偶然「撞」到那张地下灵异研究社发行的八卦小报,发现上头对恶鬼的描述与黑晊世感应时看见的一模一样,否则他们还在茫茫人海中搜寻无果。
「主人,需要我留在少爷那边吗?」贵人担忧地出声询问。
黑晊世犹豫了会,摇头说:「以他现在对我们的排斥程度,若让他感应到你,反而不好。」
克里斯这才想起他当时对尤尔提出的问题,「你发现了什麽?」
「有不寻常的鬼灵之气,但还不是很重,可能是才刚进去,目前也感觉不到恶意。」黑晊世蹙眉回想当时情景——他一踏进客厅,就望见天花板有一层若有似无的淡薄灰影,这是非生灵之物入宅的徵兆,便命贵人隐身查探,但贵人绕了屋子一圈,都没发现任何异样。
「若他真有危险,你也能感应到吧?」克里斯指了指他的胸口,「何况那个叫约翰的身上有蛮重的煞气,就算他们家里真有鬼怪闹事,小育在那家伙身边应该也没什麽问题吧,他自己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
虽然克里斯对法术不在行,但对危险的直觉却是一等一,过去多年的战场生涯总能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到别人的气场,因而在一见到约翰的当下,他就察觉对方身上的煞气。
黑晊世点头同意。凡是身带煞气者,皆能令鬼魂无法近身,因此,若那气息只是不带恶意的一般鬼魂,叶育在那人身边,多半也不会出事。
不过,一个普通的医生怎会有如此重的煞气?按照他们拿到的资料来看,约翰虽父母早逝,但命格也不像是天生带煞之人,这一点着实令人费解。
按照每日为叶育占卜的习惯,黑晊世拿起桌上的便笺纸,於手里握成一团再松开,细碎的纸片便缓缓落在桌上,呈现看似凌乱又有规律可循的图案。
「柳暗花明。」他皱起眉头,隐约感觉将有什麽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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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黑晊世一早就出了门。
「老黑,你在哪?」
左手腕传来克里斯的声音,黑晊世拉开袖口露出一只黑色手表,这是罢课司机为他们灵能者特制的灵能通讯器,只有同队的人才能听得到谈话内容。他按下通话键低声回答,目光却未曾移开目标处,「我在育的住处附近。」
此时,他正坐在一家咖啡厅的窗边,窗外的马路对面就是尤尔和约翰租赁的公寓,只要稍一抬眼,便能观察到对面情况。
克里斯一听就纳闷了,「车钥匙在我这,你怎麽……等!你不会是让式神载你飞过去吧?被人看到不就上新闻了?」
「我用了隐身术。」黑晊世说得极其平淡,彷佛隐身术就跟喝水一样轻松,一点都不费力,但事实上,这是只有法力高深者才能施展的高等法术,且隐身期间,需高度集中注意力以保持心神合一,相当耗费精力。
「靠,你也太拼了。」克里斯抹了把脸,「那你有什麽发现?」
「暂时没有。」黑晊世道。
自从他看了昨天的占卜,就一直心神不宁。即使占卜结果并非凶象,却也表明一切将有变数,加上连贵人都找不到源头的鬼灵之气,实在令他忧心不已,便决定今天亲自来站岗,好找机会溜进去探个仔细。
虽然他可以直接派式神混进去,但以尤尔的敏感度,不可能会毫无觉查,而对方既然已表明不愿与他们有所瓜葛,他便也不好再去打扰,只能选择默默远观。
克里斯想了想,便说:「那我先去跟这边的分队打声招呼,顺便抓罢课去晃一晃,这死宅难得出国居然只想窝在饭店,真他妈的浪费机票,还有你家汤圆也该出去透一下气。」
这话才说完,罢课司机的抗议声就响起了。
「我不要出门,我在研究……」
克里斯立刻打断,「研究屁?再罗唆,拎盃就吼哩系(老子就让你死)!」
听着两人的吵架声,黑晊世不禁失笑地摇了下头。自一年半前的事故後,克里斯就消沉了许多,终日颓废不振,也不爱说话,直到他们终於有叶育的消息,才勉强振作精神,现在还能跟人拌嘴,也算是有所好转了吧。
结束通话,他就望见朝思暮想的人正好走进阳台,靠着栏杆眺望远方,对方穿着白衬衫和休闲裤,一如往日简单乾净的穿着风格,给人清新的明亮感。
徐风吹起微长的乌黑发丝,俊丽漂亮的男孩眯起一双碧眼,露出惬意的笑容,似在享受早晨的清新时光。黑晊世远远瞧着,不禁想起育每次跑上顶楼吹风的可爱笑颜,便也跟着扬起嘴角,尽管下一秒便即退去。
约翰走出来,将一件薄外套披在尤尔身上,嘴里低念着什麽,眼里满是恋人又不听话乱吹风的无奈。尤尔一脸狡黠地转过身,抱住约翰似在撒娇。
两人不知又说了什麽爱语,约翰就低头吻住尤尔,片刻後,尤尔红着脸点了点头,被约翰半抱着回到室内,脸上的笑意是既甜蜜又羞怯。
「……」
黑晊世放开紧握的拳头,闭上已经泛红的眼,无奈苦笑。
明明是悉心守护那麽久的人,如今他却只能躲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与别人越走越远,自己连说一声不的机会都没有。在遇到叶育以前,他从来都不懂得情伤是何种滋味,这回倒是亲身体验了。
说什麽「只要他过得快乐就好」根本是自欺欺人。
他端起冷掉的咖啡,一口气灌下,苦涩瞬间盈满整个口腔,一如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