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邓雨莐的个性原本就不尽相同。她喜欢说话、乐於分享,外向活泼的性格让她交了不少朋友,算得上学校的风云人物。而我却恰好与邓雨莐相反。我们俩这样的组合在其他人眼中,叫做「互补」。
——我不知道这形容是褒还是贬。
不过对我来说,她确实很重要。而我相信她也是这麽认为的。
裴流苏,别想太多。
「裴流苏,你吃饭不吃饭啊?」妈再次敲了门板,这次力道比第一次更加用力、大声。
我起身,下了床,趿上拖鞋,离开房间前顺手关了灯。
室内被漆黑笼罩住,宛如再也没有光。
吃完饭後妈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声音忽大忽小回荡在客厅,不时传来综艺节目主持人浮夸的笑声。我关掉电视机,妈却在那刻醒过来。
「干什麽要关电视?我正看到精采的地方。」她探手将遥控器抓来,重新开启电视萤幕。
「要睡觉记得回房间睡。」我只是淡淡抛下这句话,转身到厨房清洗碗盘。
一面洗,我一面思忖。到底爱情能让一个人耗上多少青春年华?
离婚之後,我和妈继续留在这间屋子,爸只收拾了简单的衣物、刮胡刀和牙刷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基本上这个房子里的东西没有什麽太大的变动,但有时看着妈整理、打扫家里,却明显比以往吃力许多,所以这些家事大多落在我身上,妈只专心教课。
也许是岁月不饶人,在她脸上刻下一刀又一刀的痕迹。
又或许,是因为爱。
因为太爱了,当所爱之人潇洒离开自己,才会无法适应,才会一夕之间变得憔悴不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都变得难以执行。
那爸呢?
这三年来,每年生日,他总是会寄包裹给我,打开包装纸,装着东西的盒子永远是鹅黄色的,上头却像是刻意似的没有属上地址,让我再想知道他过得如何都无从得知。
当我走出厨房,看见妈又睡着了。电视闪烁不定的颜色像烟火一样,在她逐渐老黄的脸颊绽放。
好讽刺。
真的,太讽刺了。
*
「妈,我出门了。」
行走在清晨六点半的街上,空气已弥漫汽机车排放的废气味道,味道浓厚难闻得令人不禁皱起鼻子,呼吸变得小心翼翼。
阳光大把大把洒下金粉,公车站几乎找不到一处能够遮蔽太阳的地方。
「好久没在公车站遇到你了。」一道清爽的嗓音传来。「要搭便车吗?」李佟恩拍了拍脚踏车後座。
我点点头,跨上脚踏车,将书包背带紧紧握住。
「准备好了吗?」他的声音含着浅浅的笑意。
「嗯。」
脚踏车车轮开始转动,李佟恩这台脚踏车真的很好,几乎没什麽奇怪的噪音。
「这辆脚踏车刚买吗?」我忍不住问。
「去年生日我舅舅送给我的。怎麽样,不错吧?」
「嗯。」
一路上温热的风拂过,李佟恩的头发随风飘扬着,偶尔搔到我的脸,我便把头别开。许是动作有点大,他差点扶不稳车身。
「不要动来动去啦,很危险。」他抱怨。
我没吭声,索性将头撇到另一边,观赏人来车往。
快到校门口时,我竟然看到徐澈!
他骑着脚踏车,速度不快,反而有种悠闲自得的感觉,跟我们前往的方向一样,忽然下一个路口,脚踏车龙头一偏,徐澈便消失在我视线里。
他要去哪里?
我轻轻推了推李佟恩的肩膀,「现在几点?」
待李佟恩将脚踏车牵进车棚、上了锁,他才告诉我:「六点五十。」
「怎麽会……」
「什麽?」李佟恩抓了抓头发,浅褐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
我抬起头,正好撞进李佟恩的瞳眸里。他正似笑非笑的瞅着我瞧。
「从公车站那里到学校差不多二十分钟啊。」他说着,拉了拉书包背带,往学校大门方向走去。
一进到教室里,邓雨莐正吃着早餐。
「流苏,你今天怎麽没买早餐?玉米蛋饼呢?我等着抢你东西吃耶。」
我一惊,差点撞上旁边的桌子。
她说这话的口气,像是在说:「流苏,今天好热。」稀松平常得像上星期我们根本没吵架似的。
却也松了一口气。「临时状况。」
「什麽状况?」
「在公车站遇到李佟恩,就搭他的脚踏车过来了。」
「喔?哪有这麽好康的,案情绝对不单纯。」她说着说着吸了一大口奶茶。
後来我就没里她了,等会早自修要考国文,我赶紧从书包里取出国文讲义认真复习。
早自修响铃後许久,门外才传来慢悠悠的声音──
「流苏,早安。」
其中一题词语的注释被这声早安轻巧抹去,我的脑袋像是断了线,一时写不出答案来。思绪被徐澈慵懒的嗓子切断,怎样也接不回去。
叹了口气,真是够了吧?
*
午睡时间,炎热的天气很难让人入睡,偏偏总务处不肯发放冷气卡,无论学生怎麽哀号,说是六月才能发。
我换了好多种姿势,总找不出哪种才是最舒服的。翻了好久,才勉强沉入梦乡。
「流苏,我跟你妈,你选谁?」
「我选妈。」
爸爸失望的眼神直直穿过我,像把利刃刺穿我的心脏。
「流苏,记得爸很爱你。」
「你如果爱我就不会要求我做出选择了。」
「再叫我一声爸吧,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
「再见。」
钟声一响,彷佛敲在我耳边一般,炸碎了梦境里的所有片段及对话。
几根头发黏在脸颊,我发现自己流了不少汗。於是我起身,脚步轻得宛如猫足踏在地上,尽量不吵醒班上其他同学睡觉。
扭开水龙头,清澈透明的自来水哗啦哗啦流出,我将手心向内拱起,盛接清水清洗脸颊。低下身,脸埋进手心里,冰凉的感觉洗去颊上热气,好舒服。
「要毛巾吗?」忽然,熟悉的男声窜入耳里。
我把水龙头关掉,双手撑在洗手台上,闭着眼睛,任凭水珠滴落。
「不需要。」我冷声,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楚。
「你好像很讨厌我。」
我用手往脸上抹了一把,水珠凝在眼睫毛上,於是我用力眨了几次眼睛,才转身面向他。
「我们本来就不熟,上次我说过了。」语毕,我转身就要走。
「你就像流苏花一样。」徐澈缓缓说,一字一字说得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