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堂课下课,国文老师吩咐我去油印室替他拿下一次段考范围的练习试题卷。
如同李佟恩所说,春天过了,即将迎来的是炎热的夏季。由於地球暖化的关系,近年来的天气总是特别极端,尤其是夏天,比以往还早报到,才刚刚踏入五月初没多久,太阳一出来简直炙热无比,我觉得自己像是要蒸发一样。
我眯起眼睛,经过後花园时,看见熟悉的身影躺在流苏树下。
徐澈又翘课了。
从油印室回来时,手上多了不少重量。当我再次经过後花园,徐澈还在那里。但这回他的身畔坐着一个女孩子,汗水从额尖滑落,凝在睫毛上,我看不清那女孩的脸。
「嗳,国文老师老爱叫你做事呢。」
话刚落,我手上的重量瞬间少了一大半。
「我可以拿。」我将剩下的卷子安置在左手臂弯处,腾出右手要拿回李佟恩抱在怀中的练习卷。
而他却一个轻闪,彷佛要躲避我根本不费他吹灰之力。「不用。」他说。
「这是我们班的东西,不能麻烦你。」我再次伸出手,而他再一次闪过。
「我当然知道这是你们班的东西。」李佟恩率先迈开步伐,而我追了上去。「如果今天是别人,我就会当作没看到;但今天是你,我没办法假装没看见一个女生在大热天搬这麽重的练习卷。」
李佟恩说得理所当然、一派轻松,却让我心中不自觉燃起细微的火苗。并不能完全算是生气,比任何情绪都还要多的是害怕。
於是我停下脚步,皱眉道:「我们是朋友。」
其实,我最害怕的,并不是李佟恩喜欢上我。
我比谁都还要明白维持一段感情有多困难,爸爸妈妈当初也是爱得轰轰烈烈,但最後谁也没有好过,不是吗?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李佟恩也止了步,过了几秒钟後,转过身,说:「我知道。」然後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可是那笑容太刺眼,刺眼到我根本无心注视。
刺眼到,我忽略了太多太多,他有多好。
*
考完化学後,我交了卷,走出教室,到走廊呼吸新空气。教室太闷了,空气弥漫着营养午餐残留的食物味道。
我趴在栏杆上,种在一楼生态池旁的不知名的大树树枝朝我伸来,嫩绿树叶随着湿热微风轻轻摆动。明明看似能够碰到的距离,我探手,却什麽也没触摸到。
就跟人生一样。就跟幸福一样。
忽然身边多了个人,他的影子斜斜的压在走廊上。我本能地往旁边跨了一大步,与对方拉开距离,一道不悦的目光立刻朝我投来──
「裴流苏,我没那麽恐怖。」
「我知道。」我有些慌乱的回,「天气太热了,靠那麽近我觉得很不舒服。」
徐澈耸耸肩,没打算戳破我自以为是的谎话。
「你真是一点都不喜欢热闹。」过了许久,他说。
「嗯。」
「跟我一样。」徐澈深深吸了口气,然後吐出。「这所学校真的很棒,种了很多植物,空气都跟着清新起来。」
「嗯。」
我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和徐澈一同在流苏树下的女孩,基於好奇心,我想知道她是谁、为什麽会坐在徐澈旁边……可是理智告诉我不需要管那麽多。
不关我的事。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回过神,徐澈讲完话才看向我,让我有点不高兴。
而且,我为什麽要这麽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我跟你还没熟到可以谈天说地的地步吧?」对上徐澈的眼睛,我从他浅褐色宛如猫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映。
钟声在这时候敲下,像雨水落在平静的湖面,原本宁静的校园刹时人声嘈杂。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廊,告诉自己,徐澈的事,不关我的事。
「所以,我就不理他了。」
「裴流苏,你这样会让人家很尴尬耶。」邓雨莐大叫。
「第一,我跟他确实不熟,上次说过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房东和旅客,时间到了他就该走,而不是赖着不离开;第二,他讲话没看着对方的眼睛实在很不礼貌;第三──」
「好了好了,停、停,」邓雨莐受不了的打断我,「你对他真有那麽反感啊?」
我耸耸肩。
「那你干嘛跟他说早安?」她又问。
「基於礼貌。」而且,说真的,道个早安真有这麽奇怪吗?邓雨莐最近的举动让我越来越无法理解了。
「那麽基於礼貌,你刚才的行为是不是很不给徐澈面子?」邓雨莐睁圆了眼,拉高音量。
「邓雨莐,」我不解地皱起眉头,「如果你这麽喜欢他是你的事,我不想听你替徐澈辩驳,对我而言很无聊、很没意义,也没兴趣听。」
邓雨莐的精致脸蛋上出现细微的变化,「你干嘛一直针对我……」
我白眼差点没翻去美国,「到底是谁针对谁?」
「好嘛,流苏,别生气,刚刚想不到什麽话题跟你聊,才会一直问东问西。」
找不到话题跟我聊?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奇怪的地方为何。於是我耸耸肩,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没话讲不用勉强,我可以写讲义。」
*
邓雨莐为什麽最近老提起徐澈?
之前提过,比起那群难搞的小混混,徐澈虽然不会造成学校老师太大的困扰,但也算得上是问题学生了。
像我这样功课好、备受老师们疼爱的学生,与徐澈频繁接触对我而言原本就不是什麽好事。借他抄写作业是另一回事,我只是提供答案而已。
只是,邓雨莐近来动不动就提到徐澈、帮他说话、为他设想……
真的很怪。我不知道哪里怪,但……就是怪。
想到这,我不由得烦闷起来。拉起被子,将自己紧紧盖住,黑暗瞬间包覆我的视线。
「流苏,吃饭了!」妈敲了敲房门,声音从门外传来。
隔着棉被,妈的声音听起来很模糊,像是有人在水中大笑一样。
「你妈她啊,声音最是好听了,我敢打赌世界上没人能比得上她。」
曾经,爸是这麽对我说的。然而,我想起了他们吵架、相互咆哮的争执画面,过去那些甜言蜜语忽然像是不存在一般,一切都只是我在幻想,都只是我在编造一部美好的童话故事。
全数淹没。
我并不怀念以前,对於过去堪称是完整的家庭不会感到一丝丝的留恋。只是,每次当我一个人躲在棉被里头,总会想起爸这样说妈──他这麽称赞她的。
如果爱情总有一天会变质,会不如以往清澈透明,随着时间的奔流开始掺进肮脏的谎言、猜疑、隐瞒、欺骗……
那,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