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剧本。”
孟骊歌专注在电脑屏幕上,头也不抬,回复地颇为冷淡。
这样说就代表他会去了。沈叶笛没有在意。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自认对孟骊歌还是比较了解的,比起以往随意却坚持的态度,青年此刻阴沉的表现多少体现了他的烦躁。
也意识到问题在哪了吧。
沈叶笛默默地想。
因此,他只是“嗯”一声:“我知道,但是笙笙作为女主角也应该看一下剧本。别的事情就明天再说吧,好吗?”
孟骊歌闻言,抬眼扫了他一眼,轻嗤:“冠冕堂皇。”
你只是想见她而已。
从青年俊美的面容中读出这样的讯息,沈叶笛只是腼腆地笑了笑,不做任何反驳。
——也用不着反驳。他的确想见她,从两年前分别的那一刻,对心爱之人的思念就涌动在血液里,汇聚于心脏中。
他用最快的速度修完了所有课程,取得父亲的认可,只为了能尽快回国和她见面。他们分别的太久了,哪怕一直不曾断开联系,但每一次隔着通讯工具的对话、会面,都会使他更加思念少女。
想要见到她、拥抱她、支持她、陪伴她、永远注视她。与此同时,恐惧着时光将两人变得生疏,会有人取代他在少女心中的位置……沈叶笛从不隐藏自己的心意,被别人——尤其孟骊歌这样敏锐的家伙看出来,实在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两年啊……
沈叶笛内心微微叹息,时间是残酷的刽子手,感情更是最不受控制的东西,虽然纪笙笙对他的态度一直没有变化,他却还是免不了担忧。
在少女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选择离开的人是自己。如果她不再像从前一样亲近他,对他露出柔软的笑容,向他毫无防备地撒娇,也是可以料想的……
那无疑是最让他痛苦的惩罚了。
……尽管如此,他也不后悔当时的决定。
“啊,真是不早了。今天就麻烦骊歌你收留我一晚上吧?”
已经选择的道路没有回头的必要,发生过的事后悔也于事无补。沈叶笛笑着站起来,看见孟骊歌端起杯子的动作,露出无奈的表情:“大晚上的喝咖啡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需要熬夜的时候就好好休息,笙笙也这样说过,是吧,骊歌?”
“……寄宿的人就不要对主人指手画脚。”
这样说着,孟骊歌顿了一下,还是选择搁下咖啡。
沈叶笛见状也只是笑笑,没把他冷漠的反应放在心上。怎么说,和孟骊歌相处了这么多年,他也学会了适当地无视某些发言。
“还是之前我住的房间,可以吗?”
“随便你。”
孟骊歌把沈叶笛应付过去,低头看向屏幕中密密麻麻的文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今天也没有任何进展,确实如沈叶笛所说的——“不用熬夜”。因为那只是无用功。向来都十分明白自身的缺陷,孟骊歌并不挫败,只是对无法达到预期的自己感到生气。
茶几上的咖啡冒着热气,孟骊歌最后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合上笔记本准备上楼。
沈叶笛那家伙,真的太蠢了。他想。
“不需要熬夜的时候就好好休息”?
不,纪笙笙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她只是说了“不考虑作息的话,不是对身体负担很大吗”,孟骊歌还记得说这句话时,少女神情中流露的漫不经心。
那并非是担心,关怀之类的感情,只是出于朋友聊天时的随口一个建议。
没错,朋友。和沈家父子这样的自来熟之间浅薄的关系不同,纪笙笙是他唯一认可的,真正的朋友。朋友的建议,他当然也会好好考虑的。
孟骊歌回想起少女精致侧脸上的漠然,心情愉悦地翘了一下唇角。
夜已经很深了。
然而和别人道过晚安的纪笙笙,此刻正在和一个人通话。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失踪后生死不明”的人。
“……嗯,生日礼物我很喜欢。很漂亮的项链,哥哥费了不少心思吧?诶……?没有……那只是传言。我没有和任何同事谈恋爱哦?嗯……”
纪笙笙仰躺着,视线落在天花板上,那里用特殊的材料绘满了繁星,在黑暗中就会轻轻闪烁,如同真的星河一样璀璨。她很喜欢星空,但这颗星球的城市里是没法看到的。
“没有这回事,哥哥……”
“——哥哥!”
电话对面的男人不停操心她的感情状况,终于,像是踩到了什么禁忌,少女提高了声音。
但比起厌烦,那嗔怒的语气更多的是负气和委屈:“不要这样说江先生,他帮了我很多忙……而且真的那么关心的话,为什么不来看看我?我们已经快半年没见过面了,除夕没有来见我,生日也没有,明明……明明之前都约好的。”
说到后面,少女的明显地低落下去。
纪箫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抬起头,昏暗的屋内,浓重的阴影将他笼罩着,难得柔和的眼神也变得晦暗不明。
“抱歉,瑟瑟,”他喊她的小名,“对不起,哥哥这阵子很忙,也……不安全。去见你的话,会连累你的。”
谈起这个,电话对面瞬间沉默下来。几乎可以在心中描绘出少女自责又担忧的模样,纪箫微微一顿,如果可以选,他实在不想用这个理由,那会让他的小公主难过,可更糟的是她误会自己不再关心她。
而刻意回避她的真正原因,是无法被宣之于口的。
“……哥哥用不着道歉。”
“是我太任性了。哥哥很辛苦吧……对不起。”
预料之中的,她不再向他撒娇了。纪箫有些不是滋味,他听着独属于少女的柔和嗓音,几乎按捺不住心中泛起的爱怜:“没有这回事。瑟瑟想和我见面,我非常高兴,爽约是我不对……下次一定好好陪你,好不好?”
“……”
“瑟瑟?”
“……我还是很担心。”电话那边,传来柔软的,欲言又止的声音,“哥哥,你……你说的不安全,是指查爸爸妈妈的事吗?我最近,总是有些害怕……”
纪箫沉默了一下:“没事的,瑟瑟,你相信我。”
他当然知道很危险。越是深入隐藏在黑夜下的那个世界,他就越是对当年的那个人感到戒备——即便到了他如今的位置也无法找出蛛丝马迹的仇人,究竟强大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这样的人又为什么会在四年前杀害一对普通夫妻?
……这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异常。
但这些他都不会对纪笙笙讲。
“相信我。”他只是重复,“我会让爸妈的事有个交代的。瑟瑟,你等着我。”
然而出乎意料地,和往常的乖巧回应不同,手机那头在半晌沉默后,传来少女压低的声音:“……可是我很害怕,哥哥。只要想到哥哥会像爸爸妈妈一样扔下我……我……如果我让哥哥不要继续下去了……”
啊,是了,她还只是个孩子呢……
听到这样的话,纪箫的心不可抑制地柔软下去。
实际上,仇恨与愤慨只有一部分,当初他毅然投身黑暗,更多的是为了年幼娇柔的妹妹。
可到了现在,很多事情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陷入泥沼的人或许能借助外力爬上岸,但自身也变成沼泽的一部分,就只能拖下周围的人吞噬进去了。
这样的事,她一定也明白吧。
可是,纪箫暂时还不想这么做。
“我当然听你的。”他轻轻地,近乎叹息地说,“瑟瑟,只要你真的决定好了。”
“……”
纪笙笙垂下眼:“……对不起,哥哥。我只是在闹脾气而已。”
她挂断电话,脸上的表情平静到漠然。静静垂下的窗帘如同被风吹过,轻轻地摆动了一下,有一瞬流泻出水银一样的月光。
纪笙笙似有所感地坐起来,深沉的黑暗中,逐渐显露出少年挺拔的轮廓。他如同一道从阴影中脱胎而出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走到床边,但纪笙笙恰到好处地回头,向他伸出了手。
月光在这一个呼吸间,流连过他清俊的面容。
妖异的蓝色眼瞳和纪笙笙的视线对上了。少年身周收敛起的冷漠气息彻底融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眼底却带上了柔软的情绪。
纪笙笙唤他:“贺兰。”
他顺从地俯下身,将脸颊贴在纪笙笙的手心。猫一样的竖瞳此刻注视着纪笙笙,就像注视着整个世界。
“你不要难过。”他说,“我可以去他那里……”
纪笙笙摇头:“不要……至少现在不需要。”
她贴近少年的身躯,想要环住他的腰,为了方便她的动作,少年干脆上了床。微凉的肌肤因为拥抱很快染上温度,他撑在床上低头看着又躺回去的少女,温顺如同被驯服的家犬,链子就牵在纪笙笙手中。
“贺兰是最重要的。”纪笙笙温柔地抚摸他的面容,“所以没关系,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好了。”
贺兰蘅闭上眼,像是翻出柔软肚皮的猫,将要害袒露在纪笙笙面前。他感受少女细致的爱抚,微凉的指尖描摹过他的清俊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最后落在淡薄的唇上。
柔嫩的指腹摩挲了两下,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温软的触感。贺兰蘅几乎没有考虑地更加低下头,从被索取转化成了主动的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