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残影,一壶浊酒搁在桌上,旁边放了两只酒盏,其中一只斟满了酒水,被人一口饮下,范九娘房中独饮,脑海里想的全是今早飞雪自伤的那一幕。
见血的刹那,范九娘几乎以为自己的魂魄也随着飞雪去了,她匆匆赶至她身旁,在一片混乱当中喊人找了大夫,这才把飞雪从鬼门关前救回来,现下在自己房里歇着。
范九娘就着酒寻思,从范轸那时的神情看来,陈三富与飞雪之前早见过的事儿,他早就知道,正因如此,他才特意安排飞雪入陈家,不然凭着飞雪的姿色,她大可有个更好的去处。范轸此举,无疑是对她们俩的报复,他见不得她和她好过。
寒意窜上手脚,那样冰冷无情的范轸陌生了范九娘对丈夫的认识。
房门「咿呀」作响,被人从外头推开,脚步声是范九娘熟悉的,人却不一定了。
「这下你可满意了?」
她冷冷地开口问道,对方没有回话,她也不回头看刚进门的那人一眼,继续说道:「弄伤飞雪、得罪陈三富……明知道她和陈三富的过节,却还刻意让他来?」
她丈夫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说道:「已经和陈老板说好了,待飞雪伤好,便将她送进陈家,仪式全省……」
「范轸!我在问你话!」她重重搁下手中酒盏,语气仍是冷淡。
范轸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支着下颏,开口的嗓音很低,低得像是落入了深渊,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心口剖挖出来的,每个音节都在渗血,令人不忍听闻。
他说,我那样爱你,你怎能背叛我?
「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和飞雪的事?真当我没看见你脖子後头的伤痕?」他阖上眼,像是在消化什麽难堪的情绪,几个吐纳之後,再度睁开的双眼微红,出声问她:「九娘,你不愿意与我行房,却和飞雪搅和在一起,你要我怎麽咽得下这口气?她能得到你,我却不配?」
「你恨我,所以想要我们俩跟你一起受折磨。」她的手指摩挲杯缘,淡淡道破。
「我不恨你,九娘。」他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我这辈子只能爱你,我能为你做任何事……」
他握牢她的手,直望进她的眼眸,吐出如唇色苍白的话语:「哪怕你心底没有我。九娘,算我求你,莫要离开我身边。」
范九娘撇开目光,眼前的男子为了爱她受尽折腾,她是被爱的那方而心中有愧,或许爱的根本就是种折磨,伤人害己,也仍执意爱着。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她垂下双眸,抽开手拿起空杯,为范轸斟了一杯酒。她心底清楚,是她对不起他,过去和未来皆是。
「范轸,你若真心爱我,就在最後帮我做件事吧。」她把那杯酒推到范轸面前,「喝了这杯,从此我们互不相干。」
范轸一愣,蓦地想起许久之前,她曾和他说过,在青楼接客时,她都会在身上藏毒,等着有那麽一天,她再也受不了男人了,就把毒混在酒水里,饮下自尽……她在他进房之前做了什麽?
「九娘,你……」
「我会怀着悔恨去爱飞雪,你会在我心里头,一辈子。」范九娘强烈知觉自己的可怜可恨,嘴里的话却停不下来,「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夫君。」
好不容易从她嘴里听见他一直想听见的称谓,却是在这种情况下。范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似是自嘲,亦像胜了场无谓的局,两行清泪落下脸颊,他颤颤地问她,有没有爱过他。
「你很好,非常好。」范九娘软下语气,如此回答,「只可惜,我要的,你打从一开始就给不起。」
话落,范九娘起身离开,留下范轸只身一人和桌上那杯透澈的酒液。他握着酒盏发愣许久,然後勾起一抹无奈心酸的弧度,低喃的语句在斗室里震响空寂。
「那年娶你入门,我以为是我得到了你,没想到,如今却赔上了自己。」
双眼一闭,他仰头将妻子赠与的酒一饮而尽。
翌日,扬州城内有传言,范家客栈的老板得罪了陈三富,心中有惧,放了家中的瘦马後,服毒酒自尽,其妻妾则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