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古風短篇集)古硯磨墨往事舊 — 浮生(4)

段常山上,深山东面有一间寺院,名为段常寺。尹无念是那里的小和尚。

段常山上,青山西面有一座山寨,自名山虎寨。朱铭武是那里的山大王。

以往本该只有僧侣和山贼的段常山,今天却来了其他访客。

「你听说了吗?官府进了段常山!」

「进山有什麽好怕的?他们肯定是去抓山虎寨的。」

「那山寨终於被官府抓了,以後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官府招降了他们,说要把那些山贼充军边疆,那儿不是正在打仗吗?我看哪,他们应该是回不来了……」

寺中信徒的话语传进尹无念耳里,他想起自元宵以来,朱铭武都没有来找过他。

他忍不住挂念起那女扮男装的山贼头子,但他却再也没见过她。

就这般过了数十年寒暑,他已长大成人,从圆寂的前任师父手中接下住持的位子,掌管段常寺的一切事务。

其实这位子几年前就该归他了,但当年师父向他提起这事时,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师父一句「我接下住持,段常寺自此之後能收尼姑吗?」

後来他师父臭骂了他一顿,以他道行未满,不够清心无慾为由,把继任住持这事又延了几年。

他心里也没觉得有多遗憾,当不当住持对他而言并非要事,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自己终是没能为那人辟一个栖身之所。

尹无念近年来也收了些小和尚,身份从弟子换成了师父,看着那些孩子们读经修行的模样,他总会想起年幼的自己,想起那个自己这麽多年来都无缘再见面的女山贼。

听说,边疆乱事已经平定,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无可否认,尹无念知道自己心里有个角落是惦念着她的。这点,连他师父都看得出来。

师父临终前曾把他叫至床边,说他当年将他取作「无念」,即是希望他不要对这红尘俗世有所挂念,能看淡一切悲欢离合。

「但你还是因情生念,有了个放不下的人。」老师父用气游若丝的语气说着叹息的话。

「师父,抱歉,是弟子修得不够。」他话中歉然。

「不,用不着道歉。」老师父摇了摇头,「这本是人之常情,若人一辈子都无执无念,或许,那也不算真正活过。」

老师父朝他笑了笑,阖上双眼,安详地前往佛祖的怀抱。

「师父、师父!」弟子们的呼唤打断了往事,「有客人要找您!」

「客人?谁啊?」

「不知道。看那人背着一把长刀,好像是习武之人……」

尹无念心间震颤,提起僧衣便向寺外奔去,他看到那人背对着他,长发紮起,背上的长刀反射日光,醒目得扎眼。

但那不是她,尹无念一眼便看出来者的身型与朱铭武不同。他眸色一沉,趋前的脚步也缓了缓。

「施主,请问您是……?」

「您就是尹和尚吗?」那人转了过来,生着男人的面孔,「我是山虎寨的人,朱寨主有令,要我把这东西交给你。」

男人递上一件僧服,尹无念认出那是他那日雪夜曾借给她的衣服,她一直耍赖着不还给他,事隔这麽多年,她总算愿意物归原主了?

「她呢?你们寨主人在哪里?」

「寨主……」男人脸上染起哀戚的神色,「不幸战死边疆,他生前说过,他若是死了,便将这套衣服还给段常寺的尹无念和尚,他还说……」

「她还说了什麽?」

「寨主请您诵经渡他最後一程,他说自己生时是不可能再见你了,至少在死後他想听着您的声音上路。」

「这样啊……」手指摩挲陈旧的僧衣,尹无念心情沉重,「我明白了。我会送她最後一程。」

「好,那在下就先谢过师父了。」那男人对着尹无念拜了一拜,语调里透着感激。

「不用谢,贫僧我还得感谢你来这一趟。」尹无念扶起男人,「毕竟,铭武她对我而言也是个重要的人。」

後来,他把自己锁进佛寺深院,为她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盼她能褪去今世生杀的业障,来生能轮回进入个好人家,如她自己所说的,活得直指本心。

他在好久好久之後才参透那人当年所说的话,但岁月荏苒,她却再也没能等到他的回答。

经文回荡,木鱼声声落,谁的泪水落在佛的慈悲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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